牛津大学的学生生活

万物皆有时，比如你我相遇

牛津大学的学生生活

郭子雄

 

牛津大学是世界上有名的学府，它的成立日期早成了辩论的焦点，便是英国人也不能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可以知道的是远在十一与十二世纪时，牛津城已经成了讲学的地方，最初只是几个学者择地讲学，学生闻风而至，想不到后来竟成为这样大一个学府。到了十三世纪，学院便开始设立。中世纪时期，学院成立的最多。十九世纪末年才开放女禁，到了今日，牛津共有二十八个学院，内中五个是专为女生设的。

 在牛津，学院的性质与中国完全不同。在中国，我们的大学里有文学院，法学院，理学院，以及其他学院以学科而区分。在牛津，学院最初设立的动机，多少带有几分宿舍的意味，因此一个学院里的学生是学各种科目的均有，并不限于一种人。一个学院成立的条件，首先要有基金，大部份是田产，多有中世纪时皇家捐赠，所以几乎每个学院是一个大地主，年年收租吃饭。其次是要有学院建筑，内中包括学生宿舍，饭厅，课室，图书馆，运动场等设备。每院除院长外，尚有教授与导师等，指导学生作业。

一个学生在未入学前，须先得一个学院接受，再经过入学试验，始得为大学学生，所以每个学生都具备两重资格，一方算是学院一份子，另一方算是大学一份子。大学与各学院的关系，用政治学名词来作譬喻，好比联邦国家中央与各邦的关系，采用的是分权制，凡是属于大学的，各学院无权干涉，反之，凡是属于各学院的，大学亦不能越俎代庖。招收学生，编排课程，聘请教授，发给学位，以及其他具有普遍性质之事务，属于大学。各学院有的极富，有的比较差一点，有的大，有的小，成立的先后不一，在社会上的地位亦异。大学校长系名誉职，就传统上说，常由以贵族担任，现任校长为Lord Halifax，曾任印度总督及教育部长等职。副校长由各学院院长轮流担任，一任二年，现任副校长为贝利阿学院院长林赛先生（A.D.Lindsay，Master of Balliol），在大学历史上是第一个社会主义者达到这个位置。校长除参加极重要的典礼外，平时是不大到校的，实权则操在副校长手里。十几年前，牛津某戏院拟演王尔德的莎乐美，当时的副校长头脑较旧，通知戏园禁演，一时引起社会上许多人的反感。副校长在泰晤士报登出的表示抗议的一封信中，惊奇的发现了当时校长Lord Curzon也是签名抗议的一个。

中世纪时期，大学学生常同牛津市民打架，到了现在，架是不打了，但大学在城里占极大势力。旅馆，餐馆，茶店，都得到大学里来注册，否则不能做学生的生意，跳舞教师也得注册。城里多开一路公共汽车，须得非正式的得到大学的许可，否则过几天大学会对市政府提出抗议，说是汽车声音吵得学生不能读书，这个罪名是市政府所承当不起的。在街头上，披黑衫的学生高扬的走，两眼望着天，好像世界上再没有其他的人。

牛津最著名的是导师制（Tutor System）。导师制的秘诀在乎先生与学生的关系密切，不仅是师生关系，还带有几分家庭间父兄对子弟的关系。每个学生入学时，由其所隶属之学院指派导师一人或二人，指导并监督学生作业。每周学生于规定时间内往见导师一二次。报告上周读书情况并缴呈一篇文章，到时出改正文章外，并就本学科重要点详加解释，再指定下周应阅书目及作文题目。见导师时多系单独的去，偶尔是几个人同去，但无论如何，关系是直接的，面对面，不容你有什么掩饰。有的学院尚另设有指导学生操行的Moral tutor，专管学业外的事，无论你有什么疑难问题都可以请教他。导师对于他所指导下的学生，有极正确的了解，不仅你读书的勤惰他知道，便是你的性情与嗜好他也知道。听见你咳两声，他就亲切的问你是否受了凉，找过医生不，过几天再问你完好了没有。你如对于某个问题有兴趣，他便介绍研究同样问题的人给你认识，让你可以去共同探讨。假期中你到导师家里去，如果他们在玩纸牌，你可以加进去，一点形迹也不拘。学生对于导师是尊敬，导师对于学生是爱护，相互间的连锁是情感，彼此讨厌是从不曾有过的事。

在牛津，上课的时间极少，普通一个学生每周上课不逾十个钟头，做研究生的更少，高兴时去听一两个钟头，不高兴时简直可以不必去。选课时类多与导师商量决定，他告诉你某种功课应听，某种不必听。上课的时间既少，学生可以有充分的精力在自修上下功夫。在牛津，上课并不是一种主要的食粮，教室在课堂里所讲的只是给你指引一条路，至于这条路的长短以及路旁的花木景色，还得由你自己去探寻领略，教师不能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一个埋头读死书的人，在牛津不会被认为好学生，师友们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他们所希望于你的，是不仅懂得书本以内的事，还要懂得书本以外的事。倘使你能够在学生会辩论，能够作政治活动，有人喜欢你。倘使你长于体育，能划船，能打球，能作其他的运动，也有人喜欢你。惟有读死书，不会被人喜欢。如果你能读书，又能运动，还能热心公共事务，那你是理想中最好的学生。

在运动场上角逐，在河上竞舟，在山上溜冰滑雪时，你所获得的不仅是锦标，最重要的还是Fair Play精神的养成。有了这种精神，胜利时不致认为已经获得了惟一的目的物，败了不致殴打裁判员，胜败两方在比赛后均可握手言欢。有了这种精神，将来到社会上去，便是作种种斗争，政治的或是其他的，都能注意到几种最基本的道德原则，不致做出卑污龌龊的事来。

在学生的课外活动方面，最重要的一个地方是学生会，成立于十九世纪初年。学生会内每周举行辩论一次，题目多与时局有关，正反两方皆能就题发挥，成为青年政治家在未入巴力门前的极好训练。会议厅作长方形，与议会席次排列相同，辩论时赞成与反对两房分席而坐，辩论后举行表决，一如议会。学生会的会长常为最优秀份子，人视为入议会之终南捷径，每学期终了时改选，不得连任。许多政治家当幼年时都是学生会的活动份子。

关于政党方面，学生中有保守党的组织，有自由党的组织，有工党的组织，有共产党的组织，有法西斯蒂的组织，虽则每种组织的领导人常是该种主义的信仰者，但参加的人则不一定。就中最热闹的是工党，每周开会时常是工党内部要人或者著名学者来演讲，演讲后继以讨论，空气非常热烈而紧张。共产党人最激烈，法西斯蒂最受一般同学的嘲笑，保守党多是资产与贵族阶级，自由党只剩下几个人支持残局。有时各党联合讨论某种问题，不因政治主张不同而互相仇视，将来承当国事，彼此可以和衷共济，不致视同水火。学校办事人对于青年人，常持宽容政策，白胡子的老头儿虽然不赞成共产主义或是法西斯蒂，但待遇这般年少气盛的人却并无轩轾。激烈的青年人，不收社会歧视遂不致铤而走险，到有一天血气消退了，依然是社会上一个有用的人。

此外，尚有各种研究学术的团体，例如政治经济学会，哲学会，科学会，人类学会，英文学会，法文学会，德文学会，以及其他等等，论数目约在一二百之间。你对于哪种科目有兴趣，你就参加哪种学会，或是发起组织一个学会。开会时间常在晚间，学生中的活动份子几乎每晚有会开，但时间并不白费，从听讲与讨论归来，每次你能发现你增加了一点智识的积累。

喝茶是牛津一个特出的习惯，我请你，你请我，先生请学生，几乎每天有约会。在茶会里你可以遇见许多有趣的人，谈论到许多有趣的问题，时间亦不白费。抽烟斗也是教育的一部份，许多伟大的思想都从烟气缭绕中产生。

人说牛津教育是贵族教育，这话在一百年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在今日则不能不加以相当修正。现在牛津读书的学生，内中有百分之五十是靠奖学金维持。奖学金的种类甚多，有的出自国家，有的出自地方，有的出自出身学校，有的出自公共团体。从表面上看，牛津教育尚未脱去贵族教育的痕迹，但在骨子里，因为学生的来路非若昔日出自一阶级，教育精神已起剧烈变化。英国人无论对于什么事，都是维持其原有局面，而另谋实质上的改进，牛津教育的演变只是一端。

让我用一句话来结束这篇短文：牛津教育的目的是使得一个学生在离开学校若干年后，纵使他把在学校里读得的东西一概忘记了，他还知道他自己是人。

 

二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