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 | 一盒香梨

我曾经在几年前的一个春节，见到云河湾水果铺的老板大张旗鼓，特意铺满了许多礼盒装水果。那年，他牺牲了回老家的团圆，有股摆足架势大干一笔的冲劲，狠让我感动。期间，我买了他家一盒香梨。可就在那天我发现，斤数相等、质量相似，他卖给我60元，到了拜年长辈的家门口一问，只卖30。

也许，就为了30元，足足三年我虽然平和安然地频频路过那家店，却再没有买过任何一个水果。

我以为我了解他——一个小买卖人，为了蝇头苍利能重设一种标尺标杆，跟他再相关的一切，只一个“利”字当头，他均可什么都抛却。直到有一天，我在《我的前半生》看见，“重生”后的罗子君在楼道里，遇见自己落难那刻立即辞工的阿姨。她那一刻平心静气地讲：“若我以前，一定会怪你；可现在我朝九晚五、历经冷暖，我只想说，若是也有份工作，工资再高一点、活再轻松一点、离家更近一点……我也会重新考虑。”阿姨在那一幕说：“子君，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因为我从未见过，那个小买卖人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塑造了他眉眼里，那林林总总计较的苟且，所以我会“在意”30块钱：

从未设身处地地考量过，一个人斤斤计较、面露凶相、横生恶气，也许不仅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就像童话里的一颗种子，花苞随风打开种囊被四散各地，沙漠、荒野、隔壁、雪山、沟渠、原野中每一粒种子的命运，也变得不一。那表面是童话，细想却残忍。

许多人，大半生局限于其中是无法挣脱的。他无法开泰、宽宥、气派、达观，那是他一生均无涉足于更好的境遇；他想不到更好，只求温饱康乐就不错了。

一个人身上流露的种种惹人厌烦的气息里，其实只是他自小在临摹那个境遇。就像一个什么模型中生长的水果，就会长成什么形状，只是很少自察罢了。我常常想一个人为何会狭隘，那源于他身于井底无法仰视全部的天空；一个人为何吝啬，因为他从未被裕泰浸泡，无法宽手宽脚；一个人为何瑟缩猥亵，因为他没有更好的范式可模仿，没有人告诉他今生实质为何。贪图小利、锱铢必较的背后，就是一生与大利绝缘。

负情绪的产生，更多是无法与其共情的理解。如果能明白众生皆苦，任何一个苦乐表象下的前因后果，我就再也不会埋怨那商贩了。没有人体会过他品咂过的苦，那些细节塑造了当下的他。若能对一副生命有更多理解，绝对不是爱与恨这两级。用这种眼光再看大街上的众生相，突然明白了佛陀低眉，只有慈悲。

《深夜食堂》的老板眼上，有一道至深的伤疤，但他的面皮下方却又是最体谅的笑。无怨是指，不会看不惯或再讨厌，而是对生命万象的由始至终，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一个人也许没有那么多精力，成日“裹挟”于这“不好”之中，但要能与其共处。就像“好”或“不好”从没有绝对。

那坦然舒适地自持，才更像日子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