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葬礼

您不用再等待任何人

您不用再守着那张床

我想

还是另一个世界好

今天的天气，很奇怪。上午艳阳高照，明媚得令我怀疑今天是否是一个送别的日子。

我的奶奶在十月十日去世了。而我是十月十二日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不是昨天早上偷听到了爸爸打电话商量葬礼的事情，估计我今天葬礼结束后才会知道。

还记得叔叔前段时间回国，每天都去敬老院看奶奶。那天下班回家，看到他蜷缩着身子靠在房间的角落抽泣。他说，他对不起我奶奶。他给我看了奶奶在敬老院躺在床上的照片，削瘦，干瘪，脚指已经和脚掌粘连在了一起，拉不开，小到我怀疑她是否裹过小脚，用叔叔的话说，像一具木乃伊。他边说边流泪。他说，虽然奶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他知道，奶奶一定知道他回来了。而他也知道，奶奶一直活着，就是为了等再见他一面。

叔叔走后的两个月，奶奶去世了。她死得时候一定很孤单吧。那是个三个人的房间。我最后一次看奶奶是年初的时候，另外两位老太，一个疯疯癫癫，一个也躺着不动。奶奶就这样躺在那里，嘴里一直像嚼东西一样动着，她会看着你，但不知道她是否认出了你，她不再像我小时候一样，会用犀利的眼神和响亮的声音说我是个“讨债鬼”，而是一个一直微笑的表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面部僵硬住的原因，但看上去，怪怪的，可怜的，令人心疼的，我偷偷抹了眼泪。她90岁生日那天，应该也是四五年前，她的儿子们帮她过生日。她拉着我坐在她的旁边。就和我外公90岁生日一样，也拉着我坐在旁边。这证明我是讨他们喜欢的。那天，奶奶还潇洒得抽了口烟。爸爸说：“相比外公，你跟奶奶应该没什么感情吧？”其实听到这句话，我挺震惊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小时候和奶奶住在一个小区。我小学时，小队活动会带着同学去奶奶家打扫卫生，我有几次还跑去奶奶那里要零花钱，我有段时间还发誓每周看奶奶一次，我还在大人要送奶奶去敬老院的时候坚决反对。想来，我和奶奶之间的记忆也好少好少。我也不算一个多孝顺的孙女。可她看到我总会很开心的叫我一声“露露”。她开心的时候，还会夸夸我。我还记得，她叫我多去看看她。但距离最后一次听到她叫我名字，甚至是听到她说话，也是四五年前那次她过90大寿。

在我的印象里，10岁以前参加了一次外婆的葬礼，我吓得不敢看，是真得不敢看，妈妈叫我不要怕，说这是自己的外婆，不吓人。今天，奶奶的葬礼，我戴着眼镜去看她，想看得真切，想记住，我知道，她不吓人，更不会吓我。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今天叔叔不在，只有三个儿子在场。整个仪式也只有自己家里人，没有喊上亲朋好友。看着他们三兄弟的背影，我觉得，他们老了，但像三个孩子一样，微拱的背，低着的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葬礼的第一排，面对着奶奶的遗体，一言不发。听着哀歌，我想我应该是最脆弱的那个，先哭了起来，然后是我堂哥，他是我奶奶最喜欢的孙子，他也的确对我奶奶很孝顺。

绕着遗体走三圈，我是边走边哭。其实回忆里，真的回忆不多，但就是很难过，因为我知道她要走了。眼前的这位老人，和我小时候的印象里的奶奶完全不一样，她太瘦了，真得瘦得好可怜，她也太安详了，在花的簇拥里睡着了。记忆里没有完整的追悼会的样子，不知道还有钉棺材的步骤。三个儿子一人一个钉子，还有一个给了我堂哥。工作人员说，最后一个不要钉死，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么说，但我觉得挺好，不然里面太黑。我和奶奶是否有那么多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正如爸爸在追悼会后问我一样：“你刚才哭，是不是被气氛影响的？”奶奶走了，对她应该是一种解脱，她不用再烦恼哪个儿子好，哪个儿子不好，她不用再等待哪个孙子孙女会来看她，她也不用再被那些手脚重的护工摆弄来摆弄去，她也不用一个人呆在死气沉沉的养老院，守着一张床看天亮天黑。

葬礼上，工作人员在盖棺前说：“有什么要对老人说的赶紧说吧。”我一言不发，心里想，说什么都太迟了。哎，人这辈子，太苦，太累了。生儿育女，看来只是图个有人送终，而送没送，对一个已故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活着的时候，又有多少儿女算一个儿女呢？今天的天气，很奇怪。奶奶的棺材被送走后，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音乐：送别

作者：安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