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背后真的有幸福线吗？

记得几年前看到那部广被影迷赞誉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初看时不以为意，因其讲述的是看似普通的家庭琐事，电影也没有其他同类们的戏剧感，时刻让人注意到这是高于生活的艺术。

但也同样不得不说，在细细回味时不得不承认，类似这样“不务正业”的影片真的很少，如果观看者多年来在国产电影中熏陶下成长，怕会更加惊叹于这样“尺度”的作品为何会问世。一部电影的主人公，我们允许一个人在经历惨痛的灾难经历后拥有一段时间的反应时期，但过了这段时间后，就注定要走出灾区，重建家园，无论是物质的或是心理的。

《海边的曼彻斯特》

哪怕在现实中，有些人的确走不出来，会陷在泥潭，会永远地拔不出那只脚，他的反应或许并非戏剧性地生不如死以泪洗面，但难免丧失斗志意志消沉，甚至一辈子陷于两难境地。

但电影中不允许。

我们似乎认定了观众是来影院里打鸡血喝鸡汤的，看客们更多是带着满腔的烦恼和压抑走进影院，在离开时，这些情绪都必须随着影片的完结一扫而空，不允许有万一。一万种开心可以挂在脸上出去，但没有一种忧思能活着离开电影结尾。

看完《阳光普照》，一部诞生于宝岛台湾，与内陆地区一衣带水的作品后，喵子在旁边问我，说这样就完了？

这样的结局真的可以吗？主角一家就可以“逍遥法外”地安稳生活了吗？

我说，你可以理解为开放式结局。

《阳光普照》

片名很有意思，叫《阳光普照》，但似乎并未讲述一个“阳光普照”的故事，反而是比正常人更加阴霾重重的家庭——

妈妈在“亲家”找上门兴师问罪时一脸无辜；

爸爸叫骂着让伤人的儿子永远坐监莫出来；

不良少年小儿子胡作非为伙同朋友伤人入狱；

天之骄子的阳光大儿子莫名其妙突然自杀；

这一家人和其他所有电影剧作一样，在不可调和的矛盾面前陷入绝境，奋力寻找让生活接续下去的方式。

《阳光普照》

更加不同寻常的，这终于是一部“存在主义”式的电影表达——

哥哥与弟弟之间或许因为被家人重视程度的不同造成隔阂，哪怕和“弟媳”一起探监弟弟陈建和，闻讯非家人不得入内时哥哥陈建豪第一反应也是转身离开，而非自己独去；

驾训班教练的父亲从来只对提问者称“自己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到底也并不了解他所器重的大儿子之真实想法，父亲每年送给大儿子的笔记本也随着小儿子整理哥哥遗物时被完整全新地展现出来；

《阳光普照》陈建豪

妈妈看似成为一家人的粘合剂却并不知道两个儿子内心所想，在她看来大儿子的突然自杀令人崩溃，而总是胡作非为的小儿子陈建和似乎在接受到童年的校园霸凌后也不再同以她为主的“外界”交流；

而这所有人物中最不幸的，怕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菜头，因为死党的一句话挥刀砍下对方一只手，却在审理时被好兄弟推得一干二净，对方轻判自己重判后哪怕出狱也未见好友来看过自己一次。

出狱后的小儿子，“妻儿均在，阖家幸福”，哪怕不是走上康庄大道，起码还有金盆洗手重头再来的机会。

《阳光普照》

可相比小儿子表面和谐的家庭，菜头势单力薄到家里仅有的祖母还被受害人家属索债无果后送进养老院。除了重回旧路，留给菜头的道路在哪里，机会又在何方？

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表面繁荣内心冷漠的家庭关系中诞生的小儿子之于菜头，才是最狠厉的毒药，菜头更加是这场“塑料兄弟”感情中的受害者。

到头来，菜头也只不过是陈建和口中那个“一直找麻烦的人”，微不足道，躲不掉，甚至有点恶心。

《阳光普照》菜头和陈建和

导演始终在用冷静的、客观的甚至冷漠的笔触来描绘降临小儿子一家人的故事，似乎“受害者”菜头逼着想要改过自新的小儿子重新做恶，而他那伟大的父亲，终于在克服了自己的心魔——承认现在仅有的儿子就是这个做而不得的逆子 后，为他唯一的血脉开辟了人生后半程的坦途。

哪怕这坦途，是建立在另一个为他“有贼心没贼胆”的儿子“顶罪”的，一个普通的和自家儿子同龄的可怜人的——性命之上。

他谈论自己杀害少年时的轻描淡写，就好像只是无意间弄死了一只苍蝇，可苍蝇作为“四害”，他甚至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亲身上阵将对方拍得稀烂，脏了手。

《阳光普照》菜头和父亲阿文

之所以说电影是存在主义的，是这镜头语言中总是不自觉透露出的阳光普照下，陈家人内部看似由血缘关系收拢的，却远非密切的情感疏离。

亲人之间互不理解，个人所需自己所需。

导演没有刻意去探究大儿子的死因，观众只是和陈建和一样，或者和父亲阿文一样，只对哥哥惊鸿一瞥，未曾窥见庐山真面目。

我们只知道他在补习班上向老师发文，质疑传统儒家（《论语》）那一套，他在反什么？父父子子吗？他是否从未认同过父亲的期许？

我们又知道，他向“准女友”讲了一个暗黑的改编历史故事，司马光砸缸却砸出了自己，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司马光，也是他自己的写照吗？

《阳光普照》大儿子陈建豪

他的内心有多孤独？

因为不甘成为同样冰冷的个体，所以他选择了成为太阳，去普照万物？

《阳光普照》大儿子和准女友

不敢妄说看懂导演所有表达，但这样一部似乎从头到尾都平静如水、娓娓道来的色调明亮的影片里，哪怕看到别扭的一家似乎终于走向一片光明，前方道路再无枝节横生，看似父子和解，阖家幸福，狐狸的心情却并非如影片中明媚的亮色一样高涨起来。

实际上，那个看似凶狠，但却最真实、最有人情味的菜头死了，他所代表的几乎是社会最底层阶级的泥虫，却闪光的生命力熄灭，而更多的陈建和们，“踩着”菜头们的尸骨，也终究是没有实现稍高等级的阶级跃升。

驾校教练的洗车儿子，始终只是帮富人洗洗那些他一辈子也开不了的豪车罢了，他甚至没有菜头大胆，敢没心没肺地开出去兜风。

往往最有生命力的最容易消逝？虽短暂，但一瞬，华美的刹那，光华四射。大浪淘沙，留下黑暗中的沉沙。

于是最终，没哭没笑，一声叹息，平静如水。

其实之前就有写这部，但因为上篇文章大概结合时局写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导致没有过审直接被后台删稿，导致狐狸赌气很长时间不曾再动笔。

最近发现，狐狸是个很容易被打垮的人，今时不同往日，长大后似乎没有小时候那么坚强，被世界的锐角戳伤，被迫选择包容的同时，开始把自己活成钝角。

只是麻木和圆融，始终非我底色。

这样不好，依然要热心观世界，冷眼看人生，还是要笔耕不辍。

可以学陈建豪活成太阳普照万物，但也同样要普照自己，太阳的内心绝不是黑洞。

越是不让发声，相反就越要放声歌唱，以新的方式、不同的方式表达。毕竟我是狐狸，可以狡猾，但不是乌龟，所以绝不可以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