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饶斌部长的忘年交

作为一名从事汽车产业的后来人，一入厂就听说了许多关于一汽老厂长饶斌的传奇故事——诸如听说他来一汽任职就是毛泽东主席亲自点的“将”：“就让那个白面书生担任652厂（一汽建厂初期的代号）的厂长吧”；还有当年一汽占据了长春市的半壁江山，因此饶厂长又有“饶半城”的绰号等等，心中不免充满了对未曾谋面的老厂长的崇敬和景仰。

饶斌曾担任过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的部长，因此人们习惯称“饶部长”。我和饶部长相识是在1983年7月，恰逢一汽建厂30周年。那时我已过而立之年，在一汽党委办公室担任秘书，正忙于筹备厂庆的各项工作。

厂庆前夕，饶斌部长如约而至，住进了一汽74栋招待所三楼的一个房间。我奉厂党委指派，负责给饶斌部长送当天的报纸。饶斌部长的秘书丁志寰（后任中汽公司副总经理）把我带到房间，向饶斌部长介绍说：“这是一汽党办的小王，以后由他送报纸。”我马上问候说：“饶部长好！”饶斌部长点点头说：“好啊，谢谢你了！”我终于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汽车界前辈了。他虽然年近古稀，但精神矍铄，尤其魁梧的身材，深邃的目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按时把《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国汽车报》等送到饶部长的房间，有时见他戴着眼镜翻阅文件；有时也见他和老同志谈工作。为了不影响饶部长的工作和休息，我都是轻轻叩门、悄悄离去。饶部长日常也吃些药片，有一次缺了一种药，我就按丁秘书告知的药物名称去厂职工医院保健室开了一些。此外，还做些为饶部长打打热水等小事。接触多了，除了景仰和尊敬外，又觉得他是一个可亲可近的人。

那时，我就是一个“追星族”，但追的不是歌星、影星，而是德高望重的老厂长。一天，趁着饶部长有点空闲，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笔记本有点忐忑地说：“饶部长，请您给我签个名字，可以吗？”饶部长笑笑说：“噢，我可不是书法家呀！”我说：“没关系，那我也喜欢。”饶部长接过笔记本坐到办公桌前，在扉页上流利地写下了“饶斌”两个字。我如获至宝，赶忙向饶部长表达谢意，因为这是一位汽车前辈对年轻人的鼓励和信任。

在后来的一汽建厂30周年的庆祝大会上，饶部长作了热情洋溢的《大家动手，总结经验，实现汽车工业现代化》的讲话，博得了二千与会者的阵阵掌声。在厂庆的日子里，时任一汽党委书记的徐元存陪同饶部长多次深入基层检查工作，我也曾相随前往，并在轿车分厂留下了一张合影，这张照片也成为我怀念饶部长的唯一影像。

以后几年，饶部长差不多每年都回“娘家”住些日子。这时徐元存书记已调至吉林省人大任副主任，厂党委书记的职务由李玉堂接任，我则为他的秘书，这样和饶部长接触的机会就多了。记得有一次陪同李玉堂书记去74栋招待所看望他，饶部长谈起轿车滔滔不绝，还说“他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红旗’轿车”，言语间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最难忘的是在1986年7月15日一汽“纪念解放牌汽车出车30周年”的大会上，这位把自己一生精力都奉献给中国汽车事业的老人动情地说:“我老了，不能和大家一起投身第三次创业了，但我愿意躺在地上化作一座桥梁，让大家踩着我的身体走上去，齐心协力地把汽车造出来，去实现我们中国几代人的轿车梦！”饶部长发自肺腑的话语，让会场里每一颗心灵都倍受感染。如今,这段讲话已成为饶部长留给中国汽车行业的精神遗产和经典语录,也成为激励业内众人投身民族汽车工业并为之奋斗的力量源泉。

1987年7月中旬，饶部长在参加了一汽产品换型技术改造工程竣工国家验收大会后，又马不停蹄地奔赴上海。因为他心中一直放不下上海桑塔纳国产化的问题。由于日夜奔波过度劳累，加之天气炎热，终于使这位74岁的老人心脏血管病突发昏迷在上海。消息传出，全厂震惊不已。记得8月29日上午，一汽领导正在汽车工人文化宫出席大会，当即决定由厂党委书记李玉堂率队，与厂工会主席韩贵友、汽车研究所党委书记郑树森火速飞往上海，我作为厂党委书记秘书陪同前往。

当时没有赶上长春直达上海的飞机，为了抢时间，只好飞赴北京再转道上海，这样中午抵达北京首都机场。一汽驻京办主任祝业精已经预订了四张下午四时飞往上海的机票。可是李书记心急如焚，马上吩咐祝主任改签早些的航班。这样经过祝主任的努力，换到了三张下午二时的飞往上海的机票，李书记等三位领导顾不上吃饭就登机了。留下我等下趟航班。当我抵达上海机场的时候，来接我的郑书记沉痛地告诉我，由于抢救无效，饶部长已经辞世了……听此噩耗，真如晴天霹雳，我一下子惊呆了。

此刻的上海，云集了中国汽车工业——一汽、二汽、上汽、天汽、济汽、南汽、北汽、川汽、陕汽等所有企业的高管，他们中很多人多是饶部长的属下，他们从四面八方奔赴上海，是因为饶部长的病情牵涉全中国汽车人的心。

随后，李书记带领我们对饶部长的夫人张矛同志进行了看望和慰问，并沉痛地参加了在上海龙华公墓举行的饶部长遗体告别仪式和守灵；三天后又参加了在北京八宝山公墓举行的饶斌骨灰安放仪式，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悉数送了花圈，新华社通讯稿介绍饶部长生平时称他是“中国汽车工业杰出的奠基人和开拓者”。而业内都尊崇他为“中国汽车之父”。

望着饶部长的遗像，令我浮想联翩：是他带领当年的建设者在日本侵略者的废墟上建设起了祖国第一个汽车制造厂；三年后“解放”的笛声又宣告了中国汽车工业实现了“零”的突破；而后他又奔赴了鄂西北的深山孕育诞生了“二汽”；还有他不顾古稀年龄和个人安危，戴着头盔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在长春机场高速试车的情景也掠在眼前，这一切历历在目，恍忽如昨……

光阴荏苒，饶部长离开我们已经30多年了，他为我签名的笔记本也伴随了我30多年。无论我在总厂机关；或是企业基层，我都把它带在身边。尽管笔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然而它就像珍贵的文物，却是我一生的珍藏。每逢翻看扉页上“饶斌”两个字，就更加怀念这位中国汽车工业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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