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 生
一
“哎,峰,你听听,好像有人敲门!”
严峰把头转向另一边,闭着眼睛,“你说啥?敲门?谁敲门?这该几点?”
苏娴从枕头边摸出手机看了看,“刚好七点。”
这时,又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还真有人来啊!”严峰嘟囔了一句,翻身爬起来找衣服。
“娴,我的衣服哪?”
“衣服?你的衣服?没在床头柜上吗?”
“没有啊!”
“掉地上了?”
严峰探过身体一看,果然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急忙趿拉着鞋去开门。
“臭小子,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开个门有这么难?”
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爸妈,严峰马上满脸笑容地说:“哎呀老爸老妈,这是干么,搬家啦?”
“搬你个头!”闫家胜故装嗔怒地说。
“老同志,这可是在家里,不是在检察院;再说,你都退休一年多了,还以为自己是检察官啊!”严峰嬉皮笑脸地说。
“别挡在我们前面,”闫家胜说,“我们去看看孙子!”
严峰急忙关上门,跑到他们前面挡住,“得,得,他们还都没起床呢,你们还是先到客厅坐坐吧!”
“你看你,就给几辈子没当过爷爷似的!”杨静茹嘟哝道。
“妈,你先把东西放下,和我爸到客厅一坐,我们马上过来!”
“好好!”杨静茹答应着,拉着老伴走向客厅,然后自己又拎着饭盒提袋走向餐厅,嘴里还说着,“今天豪豪去上幼儿园,你们也抓紧点,别晚了!”。
“哈,你老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真是的,今天豪豪去上幼儿园啦!”严峰抬脚就要往卧室走。
“嘟,嘟嘟!”
“妈妈呀,又是谁啊,大早晨的,还让人过不!”
二
苏家宝指着客厅里站着的严家胜说:“嘿,让你们抢先了!你来干嘛?”
“我来干么?你的家啊!”
“对对对,我的家!”
“美得你!”
“嗨,你们还有事没,见面就这样!”秦琼故装嗔怪地说,转身走进餐厅。
“哟,嫂子,你们也买了这么多饭!”秦琼看着餐桌上的大包小包,对迎面走来的杨静茹说。
“咦,你们也买饭了?弟妹,你可真漂亮!”杨静茹笑着说,“窈窕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妩媚的瓜子脸,典型的东方美女!”
秦琼也把饭放在桌子上,“嫂子你可真会笑话我,都五十多了,还美女那,美女她妈吧?”她笑着说,“你还再穿那身工装啊!”
“习惯了,教了一辈子书,穿别的感觉别扭!”
“哎,你们到客厅里来好不好?遇一块就腻歪个没完!”苏家宝在客厅里喊。
秦琼放下手中的饭,二人携手走向客厅。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她们面前飘过,同时客厅里响起一个童稚欢快的声音,“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来看我了!”
“豪豪,这里来!”四个老人几乎同时发声说。
豪豪迟疑了一下,一头扑进爷爷的怀里。
严家胜难得地哈哈哈大笑。
苏家宝略有些尴尬,看着豪豪醋味十足地说:“豪豪,你穿的什么,我给你买的燕尾服哪?”
“什么燕尾服!咱不穿那玩意,崇洋媚外的东西!”
“什么崇洋媚外?多文气!”苏家宝瞪着眼说。
“我看穿这身军装就很好!”秦琼笑着看了苏家宝一眼。
严峰苏娴走了过来。
“爸妈,你们都过来啦?”苏娴异口同声地说。
严峰也招呼大家说,“爸妈,咱们到餐厅吃饭吧!”
豪豪吃饭一点也不挑剔,见啥吃啥,很快就吃饱了。苏娴忙着收拾碗筷,杨静茹说,“你去梳洗一下吧,还得上班!”。秦琼也说,“就是就是,有我们两个就行了。”
“爸,你们谁去送豪豪去幼儿园?”严峰说。
“我!”严家胜与苏家宝同声说,异乎寻常的一致。
苏家宝看了严家胜一眼,“哼,啥都抢!”
“你不也一样?”闫家胜说。
严峰看着他俩,“要不,你们都去?”
三
“老严,你孙子吗?”
“是啊,是啊!”老严满脸笑容地说,“你也带孩子出来玩玩?”
“你孙子长得可真好看,粉妆玉琢的。”
老严笑得嘴都咧开了花,满脸的褶子都不见了,忙不迭地说:“彼此彼此!”
熟人过去,老苏说:“看把你高兴的,忘乎所以了。”
“你不高兴?”老严瞪了他一眼说。
“老苏,这是你外孙吗?真是太漂亮了!”
“对对,是我外孙。这孩子长得还行!”苏家宝浑身肥肉乱颤,活脱脱一副弥勒佛模样。
走了几步,老严斜眼看着老苏,“什么叫也行?不满意你该干么就干么去!”
“你们别吵吵了,豪豪都跑前面去啦!”秦琼大声说。
大家一起向前追去,还边追边喊,“豪豪你慢着点,别摔倒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大家都有些疲惫,就坐在路边的排椅上休息。大家看着满身灰尘的豪豪,喜笑不已。
“豪豪到这边来!”杨静茹拿出丝巾对豪豪说。
豪豪蹦跳着跑过来。杨静茹先给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又用湿巾轻轻给她擦着脸。秦琼也拿着水瓶走过来,“豪豪,喝点水!”
严家胜和苏家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说老苏,你放着这么大的公司不去,跑这儿来掺和什么?”
“你也是,两口子都退休了,国庆节天南海北地转去呗,就知道在家里怄!”
“行啦行啦,没完没了的!”杨静茹说。
“一个槽上栓不了俩叫驴!”秦琼也跟着说。
“我说小秦,那是咋说话呢!”老严说。
老苏:“就是就是,也跟嫂子学着点!”
豪豪跑去看打气球的了,杨静茹与秦琼立马跟了过去。
苏家宝从包里拿出一盒中华,“抽支?”
严家胜接过来一支,撇撇嘴:“土豪!”
“别抽哎!”
“不抽便宜你啊!”
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瞅着那些活蹦乱跳的孩子,老严若有所思。
老苏看了看老严,“发什么呆?”
“咱这一代就不说了,大部分都是独生子女。可是,现在国家计生政策放开了,允许生二胎,要是她们再要个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有两个孩子,我们就一家看一个,也不用你争我抢的了;再说,将来有点啥事也有个人商量商量!”
“要不,给孩子们商量商量?”
“行,跟他们商量商量!”
“你做姑娘的工作?”
“你做峰子的?”
“好!”两只大手难得地拍在一起。
四
“峰子,你过来一下。”严家胜在书房里喊。
严峰正在客厅里与妈妈说话,听到爸爸喊他,问妈妈:“爸爸有事?”
“谁知道呢,也许有吧。”妈妈说。
爸爸的书房布置得很简单。一桌一椅,与书桌并排放着的是一对小藤椅,中间有一个小茶桌;书桌的对面靠墙是一件书橱,临近书橱的墙上则贴着一张世界地图和一张中国地图。典型的官家做派。
严峰平时与爸爸交流不多。他不喜欢看爸爸那张严肃的脸,也不喜欢听他略带命令似的口气的话。
看到儿子进来,严家胜用手指了指沙发,“坐!”
严峰没有坐,而是走进爸爸的写字台,看着爸爸说:“爸,有事啊?”
“臭小子,没事就不能与你聊聊了?”
“哪能呢?”严峰笑着说:“爸,您指示!”
严家胜走过来拉着严峰的手在沙发上坐下。他看着儿子说:“峰子,知道我兄弟姊妹几个吗?”
严峰一时摸不着头脑,迟疑地说:“爸,几个意思?”
“啥几个意思?我就问你知道我兄弟姊妹几个吗?”
“五个:大伯,两个叔叔,一个姑姑!”
“你妈呢?”
“我妈?”严峰更是一头雾水,“两个姨,一个舅,四个。”
“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吗?”
严峰摇了摇头,挠着头皮说:“爸,你说的有点深奥,不明白。”
严家胜慈爱地看着儿子,眼睛里充满了温情。其实,他是非常喜欢儿子的。这孩子从小就比较优秀,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不但顺利地考上大学,毕业后更是一举考上了公务员。再说,这孩子一米八多的个头,膀大身宽的,他一直觉得儿子是个当兵的好坯子,只是儿子另有人生规划罢了。
严家胜直视着儿子,“不明白?”
“等等,说完了你,说完了我妈,下一步是不是该说我和苏娴了?”
“你小子,看来还有点小聪明!”严家胜顿了顿,“你看,国家的计生政策允许生二胎了,你们是不是也再要个孩子,为家庭为国家做点贡献?”
“爸,”严峰双手一摊,“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又没让你立即答应我,回去你们商量商量再说!”
五
“小娴,明天是你的生日,爸爸妈妈送给你件礼物!”秦琼一手揽着豪豪,一面笑眯眯地说。
苏娴接过来,“什么呀?搞得神神秘秘的。”
“哇!爱马仕!”苏娴一下子嘴长得好大,半天合不拢,“妈妈呀,不会吧,送给我的?”苏娴用手指着自己,满脸的惊骇。
“看你这孩子,和你妈一样,就这点出息!”苏家宝戏虐地说。
“爸,几万?说说看!”
豪豪把包抢过去,背在身上,“妈妈,真好看,我的啰!”
“臭小子,快拿过啦,碰了就糟啦!”苏娴马上跑过去想抢过来。豪豪躲到外公的身后,“就不给!”
苏家宝伸手拦住,“不就是一个包嘛,让他背着玩会怎么啦?”
苏娴站住,“说,多少钱?”
苏家宝嘻嘻道“十几万吧。”
苏娴定定地看着爸爸,“我长这么大,你们还是第一次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咦,不对呀?”
苏娴又看向妈妈,“妈妈,有什么阴谋?说!”
此时,豪豪也走出来站在外公外婆面前,双手叉腰,神气活现地说:“说!”
大家都笑了。
秦琼说:“还能有什么阴谋,你说是不是老苏?”
老苏点点头。
苏娴仍然满脸狐疑,“事出非常必有妖,我看没那么简单!”
苏家宝笑嘻嘻地说:“还是娴娴聪明!我就说有啥事直接给你说就是了,你妈非得拐个弯子不行!”
“你看,就豪豪一个孩子,为了看孩子,我们整天跟老严家争来抢去的,多不好?”秦琼看着女儿说,“你们要是再要个二胎,一家一个,不就啥问题都解决了!再说,政策也放开了。”
“哟,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那!”苏娴一脸的轻松,转而又一脸的坚决,“不行!”
苏家宝与秦琼双目相对。
苏家宝:“你在和严峰商量一下不行吗?这也是老严家的意思!”
“谁的意思也没用,我说了算!”
苏家宝与秦琼又面面相觑,“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倔呢!”
六
肯德基饭店一间豪华的包间内,严苏两家,不,应该是三家正在举办家宴,共度元旦佳节。
豪豪手筷勺并用,吃的不亦乐乎,搞得满脸满身花红酒绿的。大家相互拉家常,气氛融洽。
酒过半巡,秦琼似乎忽然想起什么,看着女儿女婿说:“我说你们两个,那是可是商量过了?”
“啥事?”苏娴看着母亲。
“就是二胎的事啊!”
“没商量!”
“你这孩子,你也不看看,现在国家政策这么好,我们也不差钱,多要个孩子多好啊!”
“哼,要不是你们给逼命似的,说不定我们还丁克着哪!”
秦琼看向苏家宝,苏家宝摇头,二人又一起看向严家胜。严家胜哼了一声,没说话。
杨静茹说:“还是人多了好,要不然,一个家里冷清清的多没意思!”
“就是就是,还是亲家母说得对。像我们哪次回老家,不是坐个三桌两座的?老的小的,兄弟姊妹,多热闹啊”苏家宝说。
“那是你们,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个老观念。下一步你不是要给我说多子多福吧?”苏娴道。
严家胜:“不对吗?”
“你们也不看看,我和严峰个人有个人的事业,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再说了,光养不教是不行的,想让他们成为次品啊!”
“你!——”苏家宝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看,你家里的叔叔大伯,舅舅阿姨的,不也生活得挺好吗?”
闫家胜说。
苏娴:“爸爸妈妈们,时代不同了。你们那时候,孩子多没什么,满大街的跑满院子爬,没事,那是散养。现在行吗?现在是精养,圈养。要是让豪豪也像你们小时候那样,你们怎么想?”
四个老人大眼瞪小眼,又一起看向严峰。
严峰硬着头皮站起来,说:“娴娴说的也对,其实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好些家庭都不要孩子,不也过得好好的?”
闫家胜:“大家都不要孩子,哪来的你们?那还有家国?”
严峰:“哪有那么严重?怎么可能都不要孩子呢?我们不是也要了豪豪吗。”
“等我们年龄大了,需要人侍候的时候,四个老人哪,你们就知道厉害了!”苏家宝説。
苏娴笑嘻嘻地,“那还不简单,去养老院呗!”
苏家宝:“你——”
严峰立马打圆场:“大过节的,吃饭吃饭!”
七
回家的路上,开车的苏家宝对闫家胜説:“老哥,你看这,咋办啊?”
“时代变了,观念也变了。唉,随他们去吧,一代人管不了两代人的事啰!”
完
2021.10.9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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