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女儿

前日接女儿回家，见到女儿，对女儿说，明年爸爸带你回陕西老家，女儿突然说：“我想爷爷！”我突然一愣，女儿补充说：“就是你的爸爸啊！”好久没有记起爸爸了，正月初八爸爸的生日想提笔写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动笔。清明扫墓，动笔写了一些，但最终没有完稿。本月父亲的二周年忌日，姐姐和弟弟回了老家，我也没有回去。很久没有这么提起爸爸了，偶尔会在夜深人静，在独自一人时记起，但好久没有人当面提起我的爸爸了。我幽幽的对女儿说：“爷爷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会保佑我们一家的！”不知道女儿听的懂听不懂，但女儿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话，稍微冲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平添了浓浓的哀愁，将我拉回了曾享受父爱的喜悦和现已永失父爱的痛苦中。

女儿现在八岁半了，父亲离开我们也已有两年。许久未动笔，动笔了又未完稿，可能是因为思念还不足够浓郁，也许是因为痛苦还未褪去，或者将好不容易将痛苦掩埋好，不愿意去触碰起而已。但女儿的一句话，不得不让我写点什么，告慰下在天之灵的父亲。

2011年春节，女儿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无尽的欢乐，也完全打乱了三个家庭的平衡，丈母娘提前待命，在女儿还没降生前就已经从老家来到武汉。女儿满月后，母亲也从陕西老家来到武汉照顾妻子和女儿，难为的是父亲。一直由母亲照顾吃穿住用的父亲，自己开始洗衣做饭，照顾自己。那个时候，家里还有几亩旱田在耕种，父亲没办法锁了门离开。女儿快一岁的那年春节，弟弟弟媳回了老家，父亲来到武汉，帮着妈妈照顾女儿，料理家务。那个时候父亲早晨帮忙买菜，其余时间闲逛，要么看别人下棋，要么与小区外相熟的摊贩聊天。那段时间是我大学毕业以后与父母同住时间最长的时光，周末有空，我们一家就去周围的景点转转，全家出行，其乐融融。那时女儿一岁，肥嘟嘟可爱，谁逗了都笑呵呵的，在外游玩时，只要父亲抱着女儿，其他人都很难抢走，一个劲的说不累不累。其实父亲膝盖长了骨刺，一度严重到需要做手术换人造膝关节的程度，但最终因手术可能诱发其他病症而采用保守治疗。

女儿三岁那年，父亲来武汉小住一月，那天下午的火车回家，父亲带着小孩出去玩，眼看快到发车时间，但是父亲还没带小孩回家，他不愿意带手机，一时联系不上，倒不是怕误了火车，是怕父亲走丢了，上了年纪后，父亲一直很健忘，提醒他，他总说：“记得那么多，麻烦的很！”。当天，我发动老婆和邻居在小区内找了三遍，都没有找到爷孙俩，小区外面的棋摊，小贩，商店都找了，也没找到。终于到快发车一个小时，他才带着女儿回来。看到爷孙都安全回来，于是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父亲几句，无非是“让你不出小区，你带娃娃到哪里去了”之类的话，曾经脾气暴躁的父亲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说他跟一个卖玉米的小贩聊天，忘记了时间。事后回想起，父亲那是忘记了时间，他是想和他的孙子多呆一段时间，外出玩了两三个小时，女儿竟然没嚷着要回家。此事已过去有近五年，每每回忆起我都自责不已，应该忍住，不该嗔怪父亲的。

2016年元旦，父亲查出了患了胰腺癌，经过保守的手术后，父亲貌似恢复了健康。听朋友讲武汉有位医术精湛的中医，可以治疗癌症，2017年4月底，在我的强烈坚持下说服了母亲，弟弟带着父亲来到武汉治病，那个时候父亲走路，走上几十米都气喘吁吁。本想带着父亲在武汉到处走走，因为身体孱弱，经不起折腾，还有少了母亲的照顾，还有异地的饮食不服，在五一节前夕，我最终还是买了车票，送父亲回了老家。那天送父亲到武汉站，在进站闸口前，我让女儿和父亲和个影，但不知女儿为什么耍起小性子，就是不配合，我当时狠狠的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女儿哇哇大哭，父亲说了不该打女儿，妻子也吊着脸，其实只有我心里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道别，不是一次稀松平常的道别中。女儿长这么大，动手打次数数都数的清，而这次是我记忆最深刻的一次。

2017年8月初，父亲已经病入膏肓，我和妻子请假，趁着女儿放假，一家人回到老家。当女儿再次见到爷爷时，父亲已经瘦的皮包骨头，被病痛折磨已经有近一年，眼眶深陷，皮肤暗淡无光，呼吸短促。女儿见到父亲，怔怔的盯着父亲，好像不认识似的，整整快一分钟，不叫爷爷，也不到招呼，我们提醒她她好像没听到似的，那一幕至今都还铭刻在我心中。那个时候，父亲已经不能独立行走，外出要靠轮椅，挪动要靠人搀扶，当病痛肆虐他的身体时，他会因一点小事，大骂我的母亲，姐姐和弟弟。但是在我们一家回家的一周，也许是亲情淡化了病痛，也有可能是父亲不愿意给孙女一个负面的形象，父亲很是克制。也许因为我感觉父亲病情尚可，医生也说父亲还能坚持一些时日，于是我决定回武汉将工作安排好，回家常住一月。但谁知，此次的相处，是我，也是我们一家陪伴父母最后的日子。一周后，临行前，女儿给父亲道别，父亲对着女儿说：“陶陶（女儿小名），你看爷爷的病可咋办啊，怎么治呢！”我和妻子在旁边附和着：“一定能看好的，你就放心吧！”这就是，我、妻子，还有女儿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17年8月底，我还在上海出差，前天晚上接到目前电话，说父亲情况有点不妙，我一直在祈祷一切都好，忐忑中过了一夜，第二天待接待方讲完开场白后，我就急匆匆赶向机场。但最终因航班延误8小时，赶到来家时已经凌晨1点，父亲也已于下午六点永远离开了我，离开了他的孙女。妻子和女儿晚我两天赶回老家，6岁半的小孩，还不懂生和死的意义，当她来到父亲正在建造的坟墓前，问我：“爷爷以后就住这里吗？”。我说：“是的，这里没有风吹雨淋，没有病痛折磨！”

父亲去世两年了，我很少提及父亲，其实是我不愿意提起，不愿意重新揭开心灵的伤疤。但女儿不经意的一句“我想爷爷！”却勾起了痛苦的回忆。其实我也想说一句：“爸爸，我一直想你！”我想如果父亲在天有灵，听到女儿的这句话一定是非常欣慰的，你的孙儿没有白疼，她说“她是陕西人，老家在陕西，会回来看您的”。

谨以此文献给在天之灵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