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老爹上吊

深夜，当产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叫声，杨三那颗悬着的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他象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焦虑不安地站在产房门口，等待着医生说出那关系到他后半生命运的“男”字或“女”字。

杨三结婚五年没有孩子，小两口急得发疯，夜深人静的时候，老婆没少戳着他的脑门骂，杨三肚里火苗往上窜，脸上却不得不陪着笑，谁叫自己窝囊呢。

今年春，媳妇食欲不振老想呕吐，让杨三买酸东西吃。

哈！怀孕了！两口子兴奋地你抱我，我搂你地亲个不停。

可是，他们又不安了起来，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呢？

杨三并不是不喜欢闺女，只是现在号召只生一胎，有了闺女就等于失掉了儿子。

如果是闺女，以后结婚走了，将来上了年纪，一天三顿饭谁照应？

有了儿子，将来就有了指望……杨三想着，就象“落第”半生的老秀才又一次站到金榜跟前那样忐忑不安起来。

门“吱”的一声开了，护士探出头来，冲着杨三说：“男孩”。

哈！儿子！杨三心中悬着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浑身的焦躁霎间无影无踪，看外边的月亮也变得格外亮。

他猛地向上一跳，兴奋喊到：“儿子，我有儿子了！”

母子健康，一周出院。

三口人刚进屋，扬三抱起儿子又亲起来，他一边亲，一边对着儿子说：

“儿子乖，儿子乖，长大了爹送你上学，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工作，挣钱给爹花，给……”

“亲！亲！亲一辈子吧，我还没吃饭哩！”媳妇躺在床上怒气冲冲地喊着。

扬三一愣，这才想起妻子上顿饭还是在医院吃的，连忙把儿子放到床上，生着火，抓出来五个鸡蛋。

“煮几个？”媳妇挑着眉问。

“五个。”

“五个？”媳妇的眼一下瞪圆了，“我身子还没你的鸡蛋金贵，儿子还吃奶不吃？”

扬三没等妻子说完，又从篮子里又抓了五个。

“叭叭……”一个接一个的鸡蛋落到开水锅里。

“都回来了……”一个须发蓬乱、衣衫烂褛的老人怯怯的站在门口。

扬三连忙直起身，说：“爹，你……”

“我看……看看，是……”

“小子！”扬三生抢着回答。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颤颤抖抖地说：好，好……”

“鸡蛋煮成称砣了！”媳妇在床上象开水烫了似地喊。

扬三把十个鸡蛋盛了满满一大碗，又放上红糖，小心翼翼地端到媳妇跟前。

老人的嘴动了动，但没有说出话。他朝床上用小被子裹着的孙子看了一会儿，转身退了出去。

“也不看啥日子，往儿媳妇屋里跑，老不正经！”秀娟一边端起碗吃，一边愤愤地说。

老人像被从脑后打了一棍似的差点跌倒，扶着墙，步履艰难地挪到自己住的小柴禾棚子里，一头倒在一堆乱草上。

晚饭后，小家伙不知为啥哭起来，胳膊腿乱蹬。媳妇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喊：“孩子哭了！你死了吗！”

扬三从外边跑进来：“啥事？”

“啥事？孩子病啦！”

扬三大吃一惊，连忙接过儿子，“不会是中风吧？”

媳妇本是一句气话，听丈夫说也害怕起来。想儿子，盼儿子，要是儿子真得了病……

她两眼含泪，厉声叫：“你……你还不快找医生……”

一小时后，扬三满头大汗地领着医生赶了回来。可是孩子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

医生检查了一下，说孩子哭是本能，是一种运动。两口子听了，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半夜里起风了。深秋的寒风夹着雨丝打得窗户“哗啦啦”地响。媳妇睡着了，扬三生用草帘子把窗户堵得严严实实，然后回到温暖的屋里。

他觉得还有什么事等着自己做，但是身体实在支持不住了。他太累了，这几天没合眼，东跑西奔，干这干那。

妻子睡了，儿子睡了，紧张的心情和疲倦的身体松弛下来，顿时觉得腰疼腿酸，头脑昏沉。连衣服都没脱，倒在妻子身边呼呼睡了起来。

风，在刮。雨，在下……

扬三做了一个梦，梦见儿子长大了，伸着两只柔软的小手甜甜地叫了一声“爹”。他抱着儿子亲了又亲。

转眼间，儿子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外边走来，后车架上载着大包小兜的东西，旁边跟着个标致的大闺女。不用说，那是儿媳妇了。

儿媳妇取下后车架上的东西：“爹，给你的！”扬三喜欢得手都发颤了，连忙去接——却是一碗“荷包蛋”……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三生，三生……”门外响起那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扬三还在做那个甜蜜的梦，梦见儿子和媳妇请他到城里去住，他不去，儿子拼命地拉……

“三……”门外的声音比刚才有所减弱。

媳妇心烦地冲门外喊：“深更半夜的，叫魂呢？”

“我……来告诉三，明天……给孩子……少喂点……大黄……”

夜，漆黑的夜，风声更紧，雨声更大……

“来人哪！扬老拄上吊啦！”外边有人喊。

“谁？”扬三浑身打了个冷颤，突然醒了。

“你那好爹！”

“啊！”扬三一骨碌爬起来，往门外跑去。

杨老拄吊死在村头的老槐树上了，他破衣烂衫，乱草一样的头发和胡子往下滴着雨水……

“唉！没想到老拄受了一辈子累，最后落了这个下场！”

“有儿不一定是福，没儿不一定是祸。”

“儿媳不孝，老人上吊，太惨了……”

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杨三脸上象挨了几巴掌，一下子扑到老拄跟前失声叫道：

“爹……”

杨老拄下葬了。杨三从墓地回来，媳妇正坐在床上逗孩子笑，可是儿子没有笑，却哇地一声哭起来。

“宝宝，不哭！宝宝，想爹啦！”媳妇一边摇，一边哄，把儿子往杨三面前一递：“给！抱着！”

杨三怔怔地站着，不吭声。

“抱着呀！”

杨三怔怔地站着，仍是没吭声。

媳妇的眉毛竖了起来：“这是你的儿子，叫你爹呢！”

“爹啊……”杨三像突然醒过来似的，双手把头一抱，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作者简介：胡天喜，河南周口人氏，河南省作协会员、周口市作协会员。在《河南日报》《人民邮电报》《河南邮电报》《周口日报》《周口晚报》《唐山晚报》《中国邮政报》《老人春秋》《梁园》《大河文学》《陈州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多篇。著有《胡天喜作品选》，长篇小说《文殊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