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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老六【散文】 林兆丰

钟老六

                                                               林兆丰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与我非亲非故的钟老六却是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钟老六在家排行老六,我们都住在一个屯子,他比我大十岁。

  时间推移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在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钟老六从镇里农中毕业,在村里算得上是文化人,刚毕业就给我们当老师。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对这个清清瘦瘦、尚不到二十岁的男老师还有些望而生畏,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喜欢上了整日笑呵呵、吹拉弹唱样样通的钟老师,那时小学老师真可谓是拳打脚踢,语文、数学、音乐、画画、体育他都教,有时一天上六节课,每天陪着孩子学习玩耍,倒也清闲自在。乡下的孩子们大都玩野了玩惯了,冷丁坐不住板凳,动不动就逃学或是旷课。我也是那个味,中午放学的时候吃过午饭就跟小伙伴们跑个无影无踪,或是跑到河泡子里洗澡,或是偷偷溜进瓜园果园偷瓜摘果,动不动就把下午上课的事儿忘在脑后。每每这时,班主任老师,一准告家长,找父母,自然而然,免不了遭受皮肉之苦。一些老师就成了我们同学的共同敌人,把我们恨得咬牙切齿。可是钟老师却不这样做,采取的招术也有效,把我们这些淘小子们哄得团团转,动不动就带着我们去掏麻雀,去河泡子里捞鱼,还教我们游泳。钟老师真懂行,编的滚鸟的笼子特好使,最多的一天竟滚进三十多只鸟,像发奖品一样,全班同学一人一只,乐得我们合不拢嘴。跟钟老师一块玩可以,但有一个前提条件,若是不听话,不完成作业的,贵贱不带你去玩。叫他这么一勾引,全班所有的同学个个都听他的指挥,他的话简直就是圣旨,若是哪个淘气的学生不听话,做了违犯纪律的事儿,弄得钟老师不高兴,把原来领我们出去玩的计划取消了,全班同学恨不得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钟老六当老师,不光把这们这些野孩子们摆弄得规规矩矩,围着他团团转,就连我爹也佩服得不得了,紧着说:“让钟老六当个小学老师,实在是太可惜了。”我爹在生产大队当队长,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钟老六还真有两下子。当民办老师也跟社员一样,挣工分,当老师是全村老少羡慕的活,但“臭老九”的帽子不好戴。生产大队的支书是他二叔,两瓶酒、一篮子鸡蛋钟老师就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到公社卫生院培训了半个月,便穿着白大褂,背着医药箱走马上任了。那时的公社卫生院条件实在简陋,只能做透视,化验啥的都做不了。单单地凭着临时学习那几天粗浅简单的医疗知识,能否胜任?村里男女老少谁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但也没有办法,若大个村庄,只有他一个赤脚医生,以前那名医术很一般的赤脚医生挖挖门子,成为工农兵学员,走人了。唯一的医生就是他钟老六,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呀?可是令村里人感到无比欣慰的是,这个钟老六真行,真有那股钻研的劲头,自打当上赤脚医生后,动不动就骑着自行车往公社医院里跑,到离我们村子十里多远的一个屯子里嗑头作揖跟一名老中医学艺。那天下午,钟老六的母亲皱着眉头对我娘说:“哎呀,自打我家老六当上赤脚医生后,可把全家人害苦了。”我娘问:“咋害苦了呢?”钟大娘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从开春到上秋,全家人就没吃过鸡蛋、鸭蛋,全都被老六拿着送给那些师傅和名医了。”我娘天生就是个热心肠,笑呵呵地说:“大姐,老六这样做都是为了咱们全村人好,等晚上收工后,我跟孩子他爹说说,怎么说也不能让老六一个人搭这个人情。”当时我爹在生产队当队长,说一不二,我爹听娘这么一说,当即表态说:“好小子,我没看走眼,回头我跟他二叔商量商量,给他多记十个工。”钟老六的娘听说后,乐得直拍巴掌,连连说:“真是摊上好人了,我再也不扯老六后腿了。”

钟老六真有那个悟性,当上赤脚医生没两个月,就可以治疗常见病了,还能为产妇接生,虽然对医疗一知半解,但也对常用的药品有了一些了解,学会了打针。就这样,钟老六挺起了村里卫生所的大梁。
      在村里当赤脚医生也是很光荣的事。从此后在村子里、在田间地头、村民家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一次,我感冒了,爸爸到县里开会,不在家,害得我发烧一宿,妈妈急的快要哭了的样子,隔壁王大叔听说了,骑着那辆破旧的红旗自行车忙三火四的把钟老六请到我家里。他一米六五的个子,眼睛不大不小,嵌在那张圆脸上显得很合适,稍微有点鹰钩鼻子,嘴角边有颗黑痣,给本来漂亮的脸添了点倒彩;他身材很匀称,很瘦,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给人以亲切感。一听说医生来了,我很害怕,妈妈便哄着我说:“打一针就好了,明天好上学。”,这个时候把我吓得只顾哭,连个招呼也没跟钟老师打。只见他放下药箱,左手从小药盒子里拿出两支药,右手用剪子用力砸向药瓶的上方,“啪”的一声,两个药瓶的脖子掉了下来,只留下装药的部分,他又迅速的把药瓶里的药抽到针管子里;这时候妈妈已经把我抱起来,褪掉我的裤子,露出屁股来。可能是心里害怕的原因,我嗷嗷得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不打针不打针”。那时我真是不懂事,他给我打针我是多么的恨他,我不知道妈妈为我操碎了心。尽管我哭的厉害,可是他的针还是打在我的屁股上。当针真正扎到我的肌肉里时,我感到没有那样疼,但我还是大声的哭,还很痛恨钟老六,仿佛他就是我的敌人。打完针,钟老六对妈妈说:我给他打了三支庆大霉素,明早再打一针就没事了;果然我很快就退烧了,第二天就上学了。这个时候我一下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突然间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钟老六有了好感。对钟老六有好感不仅仅是治好了我的病,至关重要的是我和一帮小伙伴还能经常得到他的一些奖赏。那时在我们乡下农村,没有什么公共场所,只有代销点和卫生所算得上是公共场所。逛代销点,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们乡下的孩子们个个兜里都比脸干净,看着那些食品、糖果干眼馋却没钱买。后来干脆不去逛代销点了。只有到卫生所才有收获,钟老六那里经常有些空药盒,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谁都想要,做小飞机,做文具盒都行。这个时候钟老六笑眯眯地盯着我们的脸问道:“说说看,今天上课,你们几个谁表现得最好?”我们便开始如实回答,钟老六核实完后,便开始给我们分发,按表现好坏给我们空药盒,虽说表现不算太好的,得到的少,但依然是皆大欢喜,无形中激发了我的奋发努力学习的劲头。我之所以能够努力用功学习,这与钟老六的勾引绝对有关联。到钟老六的卫生里玩,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看到好多小人书,据说这是用我爹给他补的那十个工的钱买来的,小孩子患了病打针吃药,大人孩子都打怵,钟老六真有办法,竟买来好多小人书哄我们,虽说打针挺疼,但只要能看到小人书,那点疼痛算得了什么呀?渐渐地,村里的卫生所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天下午一放学,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们就争先恐后地往卫生所跑,生怕去晚了,看不到小人书。钟老六真有办法,在卫生所院子里钉了两排小木条,一排高点的,当课桌,一排低点的,当凳子,想看小人书,可以,但有个条件,得把作业做完了,才有资格看。钟老六的话绝对是好使,我们这些孩子们全都认认真真的写起了作业,写完后,钟老六仔细检查过后,认为合格了,才允许我们看。自从我上三年级开始,一直到小学毕业,我的业余时光大都是在钟老六的卫生所度过的。等我们升入初中,到公社上初中时,教我们初中的老师很是吃惊,追问我:“林同学,你们村子里的学生们,咋个个成绩都很优秀呐?”这个时候,我们无不感激钟老六,若是没有钟老六,我们能不能考上初中都很难说。
       钟老六当赤脚医生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轰动全村的事,那是我的小伙伴李红林的父亲得了病,老人咳嗽不止,急需消炎。他急急忙忙的跟着红林来到他家,他还是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瓶,瓶口使用铝片封住的;只见他抽了一针管蒸馏水注射到小药瓶里,用手摇匀,再抽回针管里,慢慢的给老人注射了。刚注射完一分钟左右,就发现老人异常,脸色不好看起来,钟老六猛地蹦了起来,从炕沿边上大步走到八仙桌前,在药箱里翻了起来,可是箱里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他在找啥呢?在找解除过敏的针。他在没做过敏试验的情况下给老人注射了青霉素,导致老人过敏,喘不过来气,生命危在旦夕。他吓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多想,也不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汗珠,拼命地向卫生所跑去,比风刮的还要快。幸亏老人的家离卫生所只有二百多米;五分钟之内,拿回了那救命的针剂;当老人脱离了危险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为这事,他好个向老人一家道歉,责备自己不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善良的老人一家原谅了他,并承诺不和其他村民说出这件事。那时这样的事要是被大队支书和大队长知道了,他就不会再做赤脚医生了。这件事对钟老六的影响很大,打那以后,不论是给谁看病,不论是大病小病,全都看个认真看个仔细,自打他当上乡村医生以后这三十多年,我们村子里从未发生过任何医疗事故,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还有一件事令我记忆犹新,我们村里有一对山东逃荒来的老夫妻,老头子姓吉,有哮喘病,一到冬天就上不来气,咳嗽起没头没脑。那年临近过年的一天傍晚,吉大娘扭个小脚急三火四地跑到钟老六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六,快快快,你吉大爷上不来气了,我看要憋死了。”钟老六放下饭碗拎起医药箱就往吉大爷家跑去,推开吉大爷家的门,却见吉大爷已憋得脸色铁青,钟老六赶紧将打吊瓶的橡皮软管插进吉大爷的喉咙里,用劲力气吸吮着,吸吮了好一阵,终于把憋在吉大爷喉咙里的那口痰给吸吮出来了,等吉大爷转危为安后,钟老六在门外吐起没完没了,原来钟老六在吸吮时,用力过猛,吉大爷喉咙里的那口痰竟吸进他的肚子里,怎么吐也没吐出来。过了没几天,吉大娘专门给钟老六家送去好多煎饼,钟老六再三婉言谢绝,也没推让出去,就拿到卫生所分给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吃,我们个个笑意写在脸上,人人吃得格外的香甜。

吉大爷是在那年春节过后没几天去世的,那天钟老六到县里参加卫生系统表彰会,他是做为全公社唯一的优秀赤脚医生代表参加的表彰大会。吉大爷是在那天下午犯的病,急得吉大娘团团转,可是干着急没办法,只能等钟老六开会回来再处置。等钟老六从县里开会回来时,吉大爷已经咽了气,钟老六守在吉大爷尸体傍泪流满面,后悔莫及,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若是不当这个先进就好了,吉大爷就不会死。”似乎吉大爷的死,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爹和乡亲们紧着安慰道:“老六,别这么自责。”吉大娘也泪水涟涟地说:“老六,你吉大爷活着也遭罪,早点走早点解脱了。”可是钟老六仍然哭个没完没了,那样子,就象是失去亲人一样的悲痛。我爹的眼圈也红了起来,拍拍钟老六的肩膀说:“有你这样有爱心的好赤脚医生,那是我们全村人的福气呀。”
      “手捧药箱心潮涌,阶级嘱托情意重,风里浪里背着它……”,这首歌是钟老六最爱唱的一首歌,一唱起来就格外的高兴,一直唱了四十来年,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赤脚医生的称呼渐渐被淡忘了,钟老六通过考试和考核,才当上了一名堂堂正正的乡村医生,破格调到乡里医院当主治医生,钟老六的医术越来越高明,口碑也越来越好,上面本打算把他调到县医院当骨干医生,可是钟老六却不肯,非要在乡里卫生院干下去,说是天天能跟乡亲们打打交道,帮助大伙治治病,除除灾,比什么都快乐。在城里,住着高楼大厦一点不自在,远不如自己家那小平房舒服,接地气。

前些日子我回家看看在乡下的老姐姐,我是带着使命来到老姐姐家的,外甥女特意求我说:“老舅,求求你了,跟我爹妈说说,跟我到县城住吧,在乡下住实在是太不方便了,身边没个人,购物、医疗、交通都不方便,真让我放心不下。”当我把外甥女的意思转达完后,老姐姐却说:“得了吧,在你们城里看个病,得折腾好几天,咱们村有钟老六,方便透了,打个电话人家就上门来,不光医术好,而且还会开导人,纵使你有天大的愁事儿,让老六给你开导开导,你也不愁了。不瞒你说,咱们村子象我这样舍不得离开钟老六的大有人在,前院的李大柱的爹娘,大柱在城里都把楼给买好了,却迟迟不进城;后院老小子的的老娘也是这样,老小子一连三趟来接她进城,死活不去,还说,你们城里有钟老六吗?要是有的话,我就进城。大伙都说,只要见到钟老六,就有说不出的高兴,心里头就格外的踏实。”从老姐姐家出来恰巧遇见了钟老六,钟老六已是六十好几的人了,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但依然还是那副打扮,穿着白大褂,背着医药箱,刚刚从一户老乡家里出诊回来。问及钟老六怎么退休了还不闲着?钟老六说:“在我退休时乡里医院就跟我说,要高薪返聘我,我没干,一门心思要回咱们村子里义务行医,咱们村子离乡里和县里远,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都得往城里跑,太不方便了,我对咱们的村子实在太有感情了,不为大伙做点事儿,连觉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有点营生干,活着也充实。”这时,钟老六的手机响了,是村里冯老三打来的,说是他娘心口窝疼,钟老六咧咧嘴说:“不跟你唠了,我得赶紧到冯老三家看看去。”钟老六一溜小跑渐渐地走远了,望着钟老六远去的身影,我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年月,像钟老六这样的好医生,实在是太难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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