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雨：本名李连荣，1971年生人，现就职于市医集团鸡西市人民医院，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1年出版了个人诗集《爱过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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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 几 许 半 米 宽
【黑龙江】沙漠雨
农历七月十五，我们一大家子人，如期进山，去给祖父扫墓。
埋葬祖父的地方，其实是祖父的第二故乡。祖父本是河北人氏，十三岁时闯关东来到了黑龙江这个叫合作村的小地方，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大半生。后来，父亲进城工作了，为了照顾老人方便些，就把祖父也接进了城。但祖父并不喜欢城里的生活，他喜欢枪，喜欢在大雪天进山里打猎，喜欢和村里的乡亲们侃大山。祖父的猎枪在城里生活时被小偷盗走，自那以后，祖父就双目失明了。
失明以后，不能四处行走，每天和父亲聊天，就是祖父的快乐。
我常听祖父和父亲聊起在村里生活的往事，有恩德，也有怨恨，他常常把喜怒哀乐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聊起这个乡亲，祖父就会开怀大笑；聊起另一个乡亲，他又会咬牙切齿的。听的久了，我也能听出许多爱恨的缘由来。在合作村里，祖父有一个他最痛恨的人，因为祖父觉得，我那夭折的叔叔就是被这个人害死的。这个人的孩子生病死了，他抱着死孩子穿过祖父家的院子，从祖父家的窗前走过去，把孩子埋在了山里。我的叔叔后来得了天花，也夭折了，祖父就说一定是这个人克的，若不是他抱着死孩子从窗前走过去，我的叔叔就不会死。为此，祖父每次提起这个人，都牙根儿一咬，恨到了极点，甚至和这个人打架时还曾经说过，以后就是死了，也不会再回到合作村。
这一点，祖父并没有做到，当觉得自己的生命不再久远时，他一次又一次地和父亲强调，他不喜欢城里，一定要把他安葬在山里，让他永远凝望着合作村。想来，这个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小山村，终究是他不能割舍的一份情。他爱这里的山山水水，无论是恩是怨，他都希望能与这里的乡亲为伴。
埋葬祖父的地方，是父亲精心选择的。选址时，父亲邀请了几位村里的老前辈，据说他们懂风水，当年和祖父又相处的极好。选址的时间是五月，北方的五月乍暖还寒。父亲说，进山时发生了一件令他觉得非常神奇的事情。他们几个人正在山路上行走，父亲的脚下忽然出现了一条小蛇，见了人也不逃走，好像有意引路似的。祖父生肖属龙，父亲便很唯心地认为，这一定是祖父的灵魂在指引着他。在小蛇拒绝行走的那个地点，最终成了祖父的埋骨之地。
迁坟那天，按照村里的习俗，我们女眷没有进山，留在路口等待。后来，父亲和我们说，坟茔正好紧挨着一户人家的庄稼地头，那个正在侍弄庄稼地的汉子好像不是很乐意，但也没过分表示不满。
父亲是医生，祖父在世时，常和父亲说，进了城，也不能忘本，要善待村里的人。事实上，从上医学院那天起，父亲离开山村已经好多年了。村里有许多前辈都已经故去了，到了父亲这一代，有好多人都已不相识。但每次有乡亲来城里看病，只要来人说是合作村某某家的，提一个祖父那个时期的人名，父亲都尽力帮忙。这些年来，父亲是乡亲们来城里看病的奔头，不管疾病能不能治愈，有父亲在，乡亲们的心里就格外踏实。祖父回乡安葬以后，乡亲们一再和父亲说，平日里工作忙，来不了，每年扫墓时一定要进村坐坐。可我们每次进山扫墓，都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与乡亲们见面。
今年，我们又如期来为祖父扫墓。只是和去年相比，这一次大有不同。我们发现，祭拜祖父的空间宽敞了许多，原来是这片地的主人在开春播种时，往后让了半米多。而且旁边有一棵树也不见了，去年来时，这棵树是折断的，当时因为没有工具，只好任其倾斜。这块地，不用说，就是下葬日，那位当时很不乐意的汉子的。树，也许是他，也许是另外的乡亲给清理的。
人常常追问世间，情为何物，情深几许，其实这有多简单。
以前，我只想着，祖父可以如愿以偿，在这林中聆听风声、雨声，甚至还有庄稼拔节的声音，但如今，我多想知道，祖父安躺在这么令人踏实的土地上，能不能聆听到故乡的心跳。一定会听到的，祖父留恋这里，牵魂而归，而这半米的空间，就是他牵挂的故乡，以最纯朴的方式，给予他的最好的呵护。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一代又一代相传的，是可以不用语言来承诺的，就像这半米的土地，虽然令人失去了一部分粮食，却让我们得到了世间最令人温暖的情感。
难怪祖父，一定要回到这里来，难怪父亲，虽早已远离村落，却依然倾心热爱着那几个字：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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