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站立的棉裤
我是个早产儿，生来气血不足，一直怕冷。妈妈说我是裹着棉花团抱大的。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哪里暖和，我就往哪里钻。以至于一生向往温暖。
童年时，每当冬天将至，妈妈便为我的冬衣忙碌起来。那时没有新棉花，没有新棉布（这些都得凭票供应），妈妈就拆旧的棉衣棉裤，洗一洗补一补，再重新做。
最不好办的就是那些旧棉花。那些经过一冬在我们身上揉搓的旧棉花，已经不成样子，用妈妈的话说，都成球球蛋蛋的了。妈妈要把这些粘在一起，有的甚至结成硬块的旧棉花，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撕扯开来，摊平，打成薄厚均匀的一片一片的棉花片。打旧棉花片，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累得腰酸背痛不说，旧棉花里的灰尘常常呛得妈妈鼻子嗓子痒痒的，妈妈不住地打着喷嚏，睫毛和头发上也都挂满棉絮。
打好的旧棉花片儿，很实沉，不粘连，不像新棉花柔软保暖。做棉裤时为了保暖又省新棉花，妈妈先把旧棉花片铺在外层，里层再铺上一层新棉花。外层旧棉花片实沉挡风，里层的新棉花柔软保暖。
我之所以清楚地知道妈妈打棉絮、做棉裤的过程，是因为我从小是那么地依赖妈妈，依赖那些棉絮。妈妈是我温暖的源泉，妈妈手上的那些旧棉絮，替我抵挡凌厉的寒风。
一条旧棉裤的棉花，妈妈不知道要打多少个夜晚，才能打完。妈妈在打旧棉花片儿的时候，手不停地忙碌，嘴也是忙碌的。有时候给我们讲故事。妈妈那时很文艺，喜欢读书。一直在生计、困境、坏天气等境遇中养着内心的喜爱。她的故事可多了，她曾把整本的《红岩》都讲给我们听。有时候辅导我写作文，我那时的家庭作文，大多是在妈妈辅导下我完成的。妈妈边干活儿边听我念作文，我停下来，妈妈就知道我卡住写不下去了，妈妈便会给我补上一句，我便顺着再写下去。有时候妈妈教我学唱歌："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向阳开……"这些往事深深地融入了我的生命中，成为我爱上文学的源泉。
八十年代后期，我离开家去市里上大学，每周坐公交车回家一次。冬天等车、坐车时我都觉得寒冷难耐，再加上学校没有暖气，只是在教室中立了一个铁炉子，那炉子总是冒着黑烟半死不活的，没有一丝暖和的气息。教学楼的走廊是敞开式的，正对着北面的教室门，时常会被凛冽的北风吹开，涌进一股寒流，教室里的那一点点暖，顿时消失殆尽。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冻得哆哆嗦嗦地回到了家。妈妈一见我就说，看看，妈妈给你做了新棉裤，快穿上试试吧。啊！还是妈妈最疼我，把新棉裤都给我做好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可是一看妈妈手中的那条黑蓝色的棉裤，厚墩墩的，两条棉裤腿像两个粗粗的树桩，立在炕上竟能站住，我便有些失望了。我那时希望妈妈能把棉裤做得瘦一些薄一些，穿起来显得好看。
妈妈看出我的心思说道：我用了一斤多的新棉花，细细密密地缝了一个星期才做好的。你是想要臭美，还是要暖和？
我抚摸着棉裤上细密的针脚，它们是那么均匀整齐，像一双双眼睛在看着我。我想象着妈妈每天下班后，在昏黄的灯下，趴在炕上，戴着顶针一针一针缝着棉裤的情景，有时不小心一针扎到手指上，妈妈会把手指在嘴里吮一下，扬起手中的针线继续缝。我应声道，妈，我穿！妈妈做的棉裤女儿怎会不穿呢？
周一，当我穿着这条会站立的棉裤，来到学校教学楼前，我犯难了。穿着这条棉裤走平地时我还能迈开腿，可是上楼梯就困难了。早上坐公交车时是售票员把我拉上车的。我抬了半天腿，腿就是僵直着不能打弯，怎么能上到三楼呢？我试着向左侧抬高左腿，好不容易搭上了一级台阶，然后，向右侧抬高右腿，再向前搭上一级台阶。这样上楼梯既费力又难看。上了这两级台阶后，就有同学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只好陪着笑脸，站在旁边，等同学们都上楼后，我一个人，像螃蟹似的，横着迈腿，一步一步地挪上了三楼。
会站立的棉裤是我短暂的校园生活中最温暖的记忆，一直念记着那件棉裤带给我的喜悦，感念着母亲的心灵手巧。那棉裤不那么好看，但它实实在在为我抵御了岁月的严寒。
也许是全球气候变暖，也许是我长大后的错觉，如今的冬天似乎不像童年时那般寒冷。棉裤也很少自家做了，都到商场里自由挑选。可我总会想起那条会站立的棉裤，商场里所卖的那些棉裤尽管好看，但到底没有妈妈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惦念和温暖。
此时，我的手痒痒起来了，想施展一下童年时就掌握的打棉絮的手艺，给妈妈做一条棉裤。我想，妈妈看到我给她做的棉裤一定会高兴地说，女儿做的棉裤，就是好看，就是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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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家 档 案
吴洪伟 笔名依依远山。曾在《北方文学》《散文选刊》《雪花》《萨尔图》《松原晨讯》等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有散文集《与你隔着一条河》。
【在线编辑：林兆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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