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档案
雪落长河,男,真实姓名刘金龙,江苏省淮安市人。1964年出生,1992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成年后,当兵5年,教书8年,经商5年,养鱼14年。现在一家微型企业供职。他的第一本诗集《珍珠与玛瑙》正在整理出版当中。
王传花
文/雪落长河(江苏淮安)
王传花骨瘦如柴,
已经被人挪到了堂屋的地上;
乡亲们进进出出,
悲伤和痛惜捂着嘴儿。
苦人儿一辈子都没做成过什么大事,
可她的牙缝里,
却还是掏出了一份做人的尊严,
掏出了一份儿女们的依靠。
如今,她已经奄奄一息,
一阵风,便能将她刮走。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究竟还有多少心事未了、多少心事没说?!
(“爹,娘,幺妹儿来嘢!”
王传花哭不出、喊不出,正在梦魇一般的泥泞里挣扎着,......)
她是薛家的第九个孩子,
上头有三个哥哥、五个姐姐,
等到父母生她、养她的时候,
家里却再也养不活她了。
王家父母,一直都没有开怀,
伸长了耳朵,想抱个孩子“招弟”、“压子”,
于是,一顿饭,两担米,
王传花便成了王家的孩子。
就这样,王传花到了王家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再不是生她养她的父母见着就烦的货儿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变成了别人家的掌上明珠儿来了,.......
“婆婆,婆婆,我妈妈
一肚子生出了两个胖弟弟!”
村边瞎眼、瘪嘴的婆婆,一把搂过王传花,
泪珠儿,立刻断了线:
“肉啊,乖乖儿,你的苦日子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又从米箩里跳回到糠箩里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又变成了一棵稻草儿来了,
就这样,王传花又成了一个人见人烦的货儿来了,
<哎,买来的儿女不当人啦!!!!>
(“爹,娘,幺妹儿来嘢!”
王传花哭不出,喊不出,正在梦魇一般的泥泞里挣扎着,......)
一根荆条抽过去,
王传花的小身子上,立刻起了三道着了火的肉棱子,
她不敢痛,不敢哭,
五个小指头,塞进了四只嘴巴里。
挨打受骂,是王传花的家常便饭,
忍饥挨饿,是王传花的一日三餐,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才小小的年纪呀,便已深味了这人间的冷暖!
她开始怨恨起自己的爹爹和娘,
怨恨他们为什么就草草地生下了她?
她开始忌恨起自己的哥哥、姐姐,
忌恨他们为什么都腿长,跑在了自己的前面!
这是个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啊,
王传花,曾朝着爹爹家的方向张望过多次;
这是个不能对人说的秘密啊,
王传花,曾在梦里头呼喊过自己的哥哥、姐姐。
(“爹,娘,幺妹儿来嘢!”
王传花哭不出,喊不出,正在铁幛一般的压抑里挣扎着,......)
15岁的时候,王家的爹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临终时,他挣扎着要起来给王传花赔罪、作揖,
王传花泣如雨下,泪如雨洒,
她紧抓着王家爹爹的手,一会儿使劲儿地摇头,一会儿又使劲儿地点头。
她不再怨恨王家爹爹了,
家里头,毕竟有五、六张嘴要找他吃饭啊;
她不再怨恨王家爹爹了,
爹爹他晚上摸鱼,白天里在队里面磨洋工,
挨了多少的埋汰和批斗!
20岁的时候,
小队里开始各顾各了,河工子按田亩数分配土石方,
她们家,娘儿俩,孤儿寡母的一齐上,
她挖土、推车,她的妈妈弓着腰在前面拉车头。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怎么那么有劲,瘦弱的身子,从来就不知道劳累和疲倦?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怎么那么无悔,齐耳根的短发,焕发着齐刷刷的青春和活力!
(“爹,娘,幺妹儿来嘢......”
王传花哭不出,喊不出,正在泥潭一样的悲苦里挣扎着,......)
临出嫁那年,薛家的爹终于来认她了,
王传花泣如雨下,泪如雨洒,
她想起了王家爹爹的荆条,也想起了王家爹爹临终时的嘱托,
“不认!”,她用泪水一口回绝了薛家!
她的手在抖,她的心在颤,
她的心底里的话,字字血、声声泪:
“八个哥姐,每人省一口,我就不会饿死,
八个哥姐,每人省一块布头,我就不会冻死,不认,就是不认!”......
好多年后,她隐隐约约地听人说,她的薛家的爹爹死了,
王传花听到后,顿感到浑身的酸痛和发麻,她只跟丈夫匆匆地打了个招呼,
便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山坡上,一口气,割了好几千斤、好几千斤的草!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不是怨恨他们吗,为什么你还要哭?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不是怨恨他们吗,为什么你还要这么难过?!
(唢呐响起来了,呜呜咽咽,呜呜咽咽,还呜呜咽咽,......)
王传花的儿女们哭起来了,
王传花的媳妇儿哭起来了,王传花的妯娌们也哭起来了,
啊,王传花,王传花,
你为什么临走了还要带走这么多的泪滴?
儿子哭得像小水牛:
“妈妈呀,俺对不住你!”
妯娌们更伤心:
“妹子呀,你好日子就没过过一天!!”
(唢呐响起来了,呜呜咽咽,呜呜咽咽,还呜呜咽咽,......)
王传花被查出绝症时,
天空上也曾罩上了一层蓝玻璃,
可是等到她平静以后,
她的嘴边,却全是些淡淡的笑意。
她含着笑,“孩儿呀,挣钱不容易,可千万别往水里丢,”
她含着笑,“孩儿呀,你们不容易,妈妈不能拖累你,”
她含着笑,“孩儿呀,妈妈现在舍得了,你多煨几只母鸡妈妈吃,”
她含着笑,“孩儿呀,你们要长志气,妈妈在那边保佑你,”......
就这样,王传花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就这样,王传花的疼痛一天比一天难挨,
就这样,王传花自觉自愿地走到了地狱的门前,
就这样,王传花带着疼和遗憾撒手了人寰。
(唢呐响起来了,呜呜咽咽,呜呜咽咽,还呜呜咽咽,......)
王家的弟弟和妹妹们来了,
弟弟们泣不成声,
“姐呀,长女你 ,就像一个好母亲!......”
妹妹们
个个都哭得背过气去,
“姐姐呀,你比亲姐姐还亲!!......”
(唢呐响起来了,呜呜咽咽,呜呜咽咽,还呜呜咽咽,......)
薛家的哥姐们哭泣着来了,
那里面,有薛家爹妈的一份遗愿,
也有着他们自己的一份割舍不下的情怀;
薛家的哥姐们哭泣着来了,
哭泣中,带着伤痛,带着忏悔,
还带着深深的自责。
大姐哭,“妹子呀,你为什么就这么心冷这么倔?”
二姐哭,“妹子呀,你守寡了这多年,为什么坚执不领我们的情?”
三姐哭,“妹子呀,你这么自残又自虐,到底想挖走谁的心?”
四姐哭,“妹子呀,活的妹子没认着,到如今,死了的妹子认一个!”......
五姐姐进过县剧团,刚分地那会子还唱过青衣,
她的一番哭,最让人悲催:
“一哭贤妹啊你离娘早,风霜雨雪最伤情,
“二哭贤妹啊你奇恨多,爱恨情仇最分明,
“三哭贤妹啊你仁德厚,又贤又孝菩萨的心,
“四哭贤妹啊你慈爱深,舐犊之情人不如,
“五哭贤妹啊你最自强,不卑不亢过一生,
“六哭贤妹啊你苦情多,糟糠自咽人不求,
“七哭贤妹啊你对爹娘误解多,老人家死了以后眼不合,
“八哭贤妹啊你忒倔强,为什么总是心哭、脸不哭?
“九哭贤妹啊你走好,哥哥、姐姐愧疚多,
“十哭贤妹啊你不值当,大河、长江波连波!......”
(唢呐响起来了,呜呜咽咽,呜呜咽咽,还呜呜咽咽,......)
王传花走了,同着她54年的悲苦和辛酸,
王传花走了,同着她一贯的柔弱和刚强,
王传花走了,同着她一份未了的心愿
王传花走了,同着她一份对儿女的嘱托。
(唢呐呜呜咽咽,呜呜咽咽,呜呜咽咽,......)
公元2011年12月17日约15时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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