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萱
文/张鸥(河北秦皇岛)
早春,傍晚,小河拐弯处的一棵枯柳下,凝萱坐着。树炕静寂,林间小道静寂,凝萱捏着手中的离婚协议,无泪,偏憋的难受。
凝萱叠那张纸,边角对齐,中间对折,指甲狠狠地掐出两道印痕,横一道,竖一道,仔细装进包里。捡起根小树枝,划拉划拉水面,凝萱脸上的美人痣随着水花活泛着,显出来,沉下去。
泪,终于落下来,滑过那颗美人痣。
妈说过,女人一辈子得务实,像吃饭一样“八分饱”,没有十全十美的。
凝萱不信。别人说,她或许信。出自妈的口,可笑,凝萱听妈说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爆满鄙夷。过来人?!娘俩是唠不到一起的。
怨过谁给自己起的破名字,“凝萱”,“凝固,萱草”,意思是死了根的“草”呗。凝萱时常那么想。改个名字改个运气?也想过,“像草一样,贴地皮儿铺拉拉活个自在”。迷信,自己就先否定了。
凝萱个子高挑长得漂亮。她最烦气街坊四邻夸她“比她妈还好看”,连她干啥?自己的爹呢?凝萱描不出是什么眉眼?模样?身形?走路时是虎虎生风还是猥猥琐琐?她认为后者成分居多。
她听说过,关于妈的一些旧事。
深山出俊鸟,妈在姥姥家那一溜沟沟峪峪里,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爹身板子单薄,脑瓜子聪明,九十年代就不怕山道难行,进山卖针织百货。妈,厌倦了看完这山看那山,跟爹私奔。好赖平原地区有大米吃。
爹会做买卖会挣钱,小本本上记数字,钱都交给妈。疼乎媳妇儿怀孕心情烦躁,爹让妈跟着庄人串个门,打个麻将的。
很简单的情节,妈和牌友有了私情,一个哪哪都不如爹的光棍,嘴巴很甜。爹那次晚归,捉奸在床堵被窝了。
爹没伸手打大着肚子的妈,挠哧光棍,倒被对方骑到身下,鼻青脸肿。第二天清晨,有人发现爹上吊了,就是那棵柳。
妈,被扫地出门。凝萱喊光棍七八年“爹”,后来“哎,哎”的啥也不叫。妈生了一个弟弟,凝萱更不受待见,哑了一样。男人使唤凝萱“倒泔水去”,凝萱不动,妈上来掐她腮帮子,“你死人啊?出个声?”
凝萱跑柳树下哭,抱着树干哭。天黑了,树根儿底下迷糊睡着了。妈寻来,大口大口狠辣地骂她,“再到这儿来,吊死鬼勾走你”,“腿儿打折你”……
凝萱曾经离过一次婚。
她虽然不吱声不粘语的,因着勤劳肯干,同村的小伙子上赶子托人提媒。凝萱想着自己的家境,点头同意。
彩礼交到妈手里,妈转脸给了她的男人。笑模滋滋的,男人哼小曲儿,“也算没白养一回”。凝萱心里不是个味道。
丈夫打工,一年一算账,结了工钱婆婆锁起来。凝萱奶着儿子,问丈夫“咱俩是两口子,钱怎不归我管?”“我妈说了,搁她手保险。你不行,你妈家不行”。
凝萱的火蹭的窜起来,“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你想不想好好过?”摸惯瓦刀的大手搧过来,“看看,真应了人家的话,你家人就认得钱?!爱过不过”。
犟,一句赶一句,句句伤榔头呛肺管子。天蒙蒙亮,哭肿眼的凝萱薅着丈夫的袄襟,去了民政局。
抱孩子回家,妈堵着门,“你缺心眼儿啊,带个小孽障,坑谁?给他家送去,别耽误我儿子将来搞对象……”
凝萱跑那棵柳树下呆一晚上。没人找她,她也没跳河,“好死不如赖活着”。
懒得听风言风语,有梗添叶儿的闲话膈应人。凝萱到镇上打工。她思想着,这回再搞对象需慎重,给自己这棵无根草一个安身之所。
接触的人多了,给凝萱介绍的啥条件都有。她有点惶恐,“离婚后,还成了快货?”飘然间,自觉身价上涨。
相亲,凝萱拿捏着,她奔着“家趁人值”去。挑来挑去,处了吹,吹了处,像根草,绿了黄,黄了绿,落脚点没定数。
通过网络社交,凝萱二度恋爱了。大红门帘落下,绣着两行字“双双蝴蝶花中舞,对对金鱼水里浮”。小日子在浪漫中一天天过去。
凝萱又有了宝贝闺女,哄孩子,逛超市,是她的活计。新鲜时令的水果,别人不敢问价,她敢买,有个交她钱又随便花的好丈夫啊。
厂子搬迁,丈夫随迁到外地。到月头开支,凝萱就美得不得了。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领闺女街上走,后边有人议论着,“别看穿的好吃的好,谁苦谁知道。年轻幼小的守空房,这年头啊……”飘进耳朵,凝萱心里长了草。
厌恶着妈,却又走了妈走过的路。凝萱悔青肠子。
河面的冰还未完全融化,凝萱倚在柳树下,脑海里竟是丈夫冰冷失望的眼神,她在思索着,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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