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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区作家协会专刊:散文】小根蒜(外一篇)/韩文莲 (摄影:王国维)








 

       ●小根蒜(外一篇)

           文/韩文莲 摄影/王国维(黑龙江双城)




小根蒜是苦春头子第一拨钻出地面、第一拨返绿的野菜。长的跟独头蒜似的,老屯人给了个更形象的名儿——大脑瓜儿。



开春的地里黑黢黢的,柳树褐色的枝条刚刚泛黄、变软,大脑瓜就从土里冒出来了,如牛毛般一丛丛的,红绒绒的,一眼就能把它跟草的绿分开。没几天,大脑瓜叶儿放宽,放绿,有点蒜叶的模样了。可到底是野地里生的,叶子远不及大蒜叶的十分之一宽,像一窝不知梳理的乱发,披散在垄沟、垄台、树丛、壕沟、草窠中间。
刚到清明,地才化了一锹深,就能挖大脑瓜了。我们这帮孩子在地里跑来跑去,冻得小脸通红,皴了的小手被冷风吹裂了,小麻渣口跟麻瓜似的。如果找到了一棵大脑瓜,往四外一踅摸,不远又有一棵,又有两棵。碰上连成片的,就高兴得不得了。用小镰刀头或菜刀剜进土里,轻轻地往四外阔,往深了剜,生怕剜折了,拽断了。扑撸扑撸四周的土,再往外闪一闪,土松了,往上一提,圆圆的大脑瓜连着白须子就拔了出来。捏着轻轻地抖搂,几棵全胳膊全腿儿欢蹦乱跳的大脑瓜就出现在眼前,混合的葱蒜味儿和春草的香味儿,直打鼻子。找到一丛密麻麻乌绿叶子的,就喊了大伙,先开个大盘儿,从外往里慢慢收拢,挖差不多深了,往上一撅,那高粱粒子般粗的茎子,拖了一个烟袋锅般的大脑瓜儿就拿在了手上。有人喊着:“烟袋锅子,烟袋锅子。”也有长在阳坡,根须只浅浅附着在地面,脑瓜大脖颈儿短的,被太阳晒得发了蔫,镀上了紫皮蒜的淡紫,伸手就能捡起来。然后从蒜头往下一撸,薄薄的外衣脱落了。尝一口,辣里透着甜呢。
大人们拿了铁锹、面袋子,也参与挖大脑瓜,一般是在秋后了。跟春天不同,秋翻地里的大脑瓜扎得深,叶子娇绿,茎须白净,蒜头细嫩细嫩的。一锹下去,翻起个土坨,晃几下,土坨裂开了。一绺绺睡着的大脑瓜儿,就横七竖八活泛起来了。有挤成了细长脑瓜的,也有鼓溜的大圆脑瓜的,拖着或粗或细的长颈子,长的差不多够半尺了。还有的大脑瓜上,缀着几个小不点儿的,栖栖在一块儿。像小猴子们戏玩着老猴子。一个下晌能挖大半袋子,回来洗了,用盐腌了,能吃小半年。
有一回,我们七八个小伙伴在地里蹽窜着,剜得快的筐里才装了小半下儿,慢的筐底儿还没盖上,回家还不够塞牙缝的。一想起大人们高兴了,打一个鸡蛋酱,“小根蒜,蘸着酱,山珍海味赶不上”。或捡一块颤微微的大豆腐,拌上成段儿的大脑瓜,撒点盐,就着新出锅的小米饭一吃,哈喇子要流出来了。大壕帮草根子多,硬邦邦的不好挖。大地里东一棵西一棵的不成片,我们就往屯子西南的乱坟岗子去。过了头节地,再过一片小杨树林子。树地里零星的霜雪有的盖在落叶上,有的在土坷垃下做着梦。到了乱坟岗子一看,小的坟包有簸箕大平趴趴的,高的跟头顶齐平了,上面折弯的两根秫秸,插在黝黑的土上,挂个小红布条,风一吹一悠荡。伙伴们膝盖上袄袖上粘着土面子,在坟茔间宽敞的空地找寻着。念叨着:“小根蒜,大脑瓜儿,有人吃,没人挖。”“哇,这有一堆!”胖丫叫着把柳条筐往旁边一扔,蹲在地上扒拉着一丛绿缨子。“呀,这儿还有。看,可真多啊!”有人又瞧见了一片,蹦着跳着喊着。“快挖,快挖,别戳着啦。”大伙一边挖一边亮着声:“大脑瓜,小细脖,光吃饭,不干活。”脆亮的声音,穿透飕飕的冷风,刺着草尖,树杈,老鸹窝,连麻雀喳喳喳的叫声也被震得七零八落了。老丫挖了一会儿,后脑勺还是麻酥酥的,总觉着有一双深洞洞的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呢。脚步不禁往坟地边上挪去,毛愣愣地看一眼天,刮来一块云彩,“呼嗵”一声,一只脚踩空了,陷下去半截。“哎呀妈呀……”冷汗出来了,脸也煞白了,捂着小筐撒腿就跑。回头一看好像啥追来了,脚步倒腾得更快了。跑到了路边,喘着粗气,一眼瞥见柳条筐里忽闪忽闪的绿缨子,瞎话里还是谁说的,大脑瓜儿的绿缨子是死人头发变的,“妈呀,绿毛鬼呀。”一下子把筐扔了,骨碌碌滚出去好远。看着胖丫吓得小样,几个胆大的就在后面哈哈乐着,喊着,“小根蒜,大脑瓜,有人吃,没人挖”。抹一把冻出的鼻涕泡,擦一把笑出的眼泪,肿着的小手红红的,亮亮的。
滴着水珠儿的大脑瓜端上桌,颈子俏白,叶子墨绿,头顶一撮银须子。我们就犟咕,是仙姑呢还是仙翁呢?早把绿毛鬼的事儿抛到天外去了。边等着开饭,边唱着“小根蒜,大脑瓜,又好吃,又好挖。”大人们说:“大脑瓜又白净又嫩绰,是个大露水珠。空心的叶子,是一串小露水珠抻长的。”上了岁数的奶奶说,“小根蒜,大脑瓜,奶奶吃,孙女挖。赶明个儿再挖点回来,揣面,烙饼吃。”
我们香甜地吃着,心里又生出了明天的盼想。

老白毛子

 
老白毛子家长长的前园子,一到夏天,杖子上的猪耳朵、羊角弯和老来少等豆角花,蓝的,紫的,绿的,白的,噼里啪啦开得可热闹了。大脸盘的黄色向日葵,扯着俏粉的喇叭花探出了院外。倭瓜秧顶着蒲扇似的圆叶子,拽着连串的倭瓜蛋子,爬上了柴火垛。这边的马车菜花开得叽叽喳喳,那边的倒卷莲可劲儿抖着精气神儿。
前园子分成了三截骨,北边是蝴蝶梅、金钟子、高粱菊、大芍药、小芍药、荷包花,分着大小不一的畦,有起垄的,也有不起垄的。再往南才是跟别人家差不多的茄子、辣椒、黄瓜、柿子、葱、蒜。最南边是苞米和土豆。从春到秋,园子里常有一小团儿白云彩飘来漾去,这是老白毛子弯着腰,侍弄她的金枝玉叶们呢。我在杖子外边儿往里巴望,不一会儿那棉花样的白云彩就飘到我跟前儿,一朵红的镶白边儿的蝴蝶梅就落在了我手上。
等毒日头过了晌,老白毛子招呼着扯着我,去拔花根儿下新冒出的水稗草和小灰菜。在叶子上歇脚的蜻蜓,可精了,我们蹑手蹑脚还没到近前儿,它就飘飘悠悠地拔高了一截儿,逮它不着。我最喜欢的是蝴蝶梅,薄薄的花瓣儿像会飞的翅膀,三四个瓣围成圆形。单片儿的一层花瓣儿,双片子的有两层或多层。白的、粉的、红的、镶边儿的不镶边儿的,五颜六色,有一点点的风就舞个不停。傍晚,老白毛子收起当院晾着的窝瓜片儿、豆角干儿、烟叶儿、花籽儿,装进一
个柳条筐里。老白毛子的老头儿会木匠活儿,打桌子、凳子,攒搓板,编筐会的可不少。有长圆的腰筐、溜圆的团团筐、卷着花边儿的烟笸箩。听大人说,老白毛子是17岁嫁过来的,长得俊俏,十里八乡都上数。高鼻梁、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毛嘟嘟的。炕上活地里活干啥像啥。老白毛子的老头先方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后来又成了戴帽的富农子弟。老白毛子嫁过来又生了个儿子。这月下老真是错点了鸳鸯,
过门后的老白毛子,在队上跟妇女们干活。歇气儿的时候,她唱乡谣唱小曲也唱二人转小帽,姑娘媳妇们可乐意听了。有一年,老白毛子的老头领着大儿子去了下江,没有音信,家里剩她守着小儿子。那一支支曲调就格外忧伤。一起干活的老麻太太,也是嫁做填房,家里前一窝、后一块儿的,混打乱闹的一帮孩子。跟老白毛子穷日子里又多了同命相连。一到了地头歇气儿了,老麻太太往地上一躺,枕着垄台,一只胳臂垫着脑瓜,一只胳膊扬起来招呼着:“来,给大婶再哭上一场。”不一会,那哀婉的调子就飘了起来,飘过了树梢,散进响晴的天空。“五月里,小麦熟,于二姐房中泪儿扑簌簌。奴家年长十九岁,怨爹妈、好糊涂,女儿大了不寻夫。手拿花灯泪扑扑,花灯上绣的是苦命姑……”唱着唱着就脱了唱词,现编现唱了,心中的苦水咕嘟咕嘟都倾倒了出来。老麻太太听着听着,早止不住放了悲声。泪窝子浅的妇女,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收完了干菜,露水也上来了。老白毛子对着小板凳的一头儿,叭叭磕几下烟袋锅。捏一撮儿碎烟叶,放进烟锅里。再用大拇指使劲儿摁一摁。冲着我说:“拿洋火儿帮奶奶点着,奶奶够不着啊。”随着话音儿,胳膊长的烟杆就探过来了。我拿起笸箩里的呼兰火柴,抽出一根儿在沙面儿上一划,小火苗儿亮了,忙举着凑近烟锅儿。老白毛子使劲儿吧嗒着铜烟嘴儿,白头发一亮一亮的,一会儿,细细弯弯的白烟儿,就窜上她的白头发上。
院子里混合着好闻的干菜味和烟叶味。老白毛子把我抱在腿上,说:“拉个曲儿听听吧。”老白毛子的小儿子,坐在尺把高的木匠箱子上。“悠悠着,悠悠着,狼来了虎来了,马猴跳过墙来了……”夜静了,小鸡小狗回窝了。浸着夜露的曲子,像一个梦。
小时候做不做梦早不记得了。倒是每个早晨,嘁嘁喳喳的声响传进耳朵,太阳晃得咋也挣不开眼,一缕清香钻进了鼻孔儿。妈妈把我叫起来,不是在屋里窗台,就是在柜盖儿,再不就外屋的马窗台儿上,一把蝴蝶梅,也兴许是洋牡缎,支愣着花叶儿,等着我呢。
老白毛子起大早,间下单片子的蝴蝶梅和洋牡缎,还有那些枝杈多了、碍事儿的各种好看的花。我这成了老白毛子的又一个小花园。那黏软的泥土和着露水珠儿,裹着好闻的花香味儿,沁透了一个又一个懵懂的夏天。

本期组稿:王国维 
本期策划:祖贵桥 
在线编辑:林兆丰

作家档案

韩文莲,黑龙江省作协会员。曾获2016年哈尔滨市政府第十届天鹅文艺大奖二等奖。诗歌散文发表在《散文选刊》《海燕》《黑龙江日报》《北方文学》《诗林》《岁月》《诗潮》《光明日报》加拿大《环球华报》《东三省诗歌年鉴》等报刊、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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