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僧
文/黄蔼北(广州)
顺治十一年（1654年）的六月那一天，江南大地震，寺里面大小僧众都逃离庙门。他们在震后返回峭山寺，却见僧癫云轩还在专心绘画，问他，他安静地回应道：
“今日呀，真是活见鬼！八仙桌跳舞，庙宇全发癫。一个跳，一个摇。好奇特，好诡异！”那些僧众认真一瞧，看见僧癫画的是《峭山寺云烟图》，断文识字的，还发现他在款识处注明“甲午六月初八云轩画于大庾岭天竺山”。那幅“云烟图”名画，至今仍藏于兰村黄氏宗祠里。
僧癫喝酒不怕醉，不怕冷。当年寒冬，他在南雄大兰村彭术茗家喝了烈酒，走捷径，从楼筷岭倒峺回峭山寺，醉卧在千年的松树底下。砍柴樵夫黄夕泉路过时，发现云轩面孔赤红，满头冒汗，鼾声如雷，酣睡在香甜里。
黄夕泉怕僧癫云轩被寒霜给冻成冰条，蛮起胆子，把僧癫唤醒，僧癫却瞪起牛牯眼，发起脾气来：“王母娘娘邀请我给蟠桃会作画，赏我喝吴刚的桂花酒，只喝了半口，好事就被你破坏了。你赔我仙酒！”
半年后，僧癫云轩云游南华寺、七榕寺、万寿寺、华首寺回来，正是酷暑六月，走进大雄宝殿，看见一群小沙弥手执长长的竹竿，东挥一下，西打一阵，听见他们嘴里还“哦，——吁” “哦，——吁”地喊着。他忙细一看，发现那些沙弥正在驱赶蝙蝠、禾雀、白鸽那些飞动着的禽鸟。
“你们怎么跟这些飞物过不去？吃饱饭没事干？”僧癫觉得很奇怪，问道。老方丈过来，解释说：“今年风调雨顺的，大庾岭的蝙蝠、山雀、乳鸽比任何年份都多，成群结队地飞进大雄宝殿，弄得到处都是粪便污物，亵渎了佛祖神像，玷辱了罗汉群像。洗都无法洗净，刷都无法刷去，只好派他们成天在这里赶鸟！”
僧癫大笑着说：“哈哈哈，何必这样费事啊？方丈啊，拿酒来，我自然有办法把这些野禽鸟给搞个晕，让它们再也不敢妄自飞进大殿！”方丈连忙照办，僧癫喝得醉眼朦胧之际，叫小沙弥铺展好大宣纸，浓墨蘸笔，不费半个时辰，就画出了一只惟妙惟肖的苍鹰。
大家赶紧将《苍鹰图》裱好，悬挂在大雄宝殿空闲的正中央墙壁上。众人一看，它双目炯炯，亮闪出炬火般的雷电。那展翅欲飞、张嘴欲啄的模样，无不令人生畏胆寒。苍鹰搏击长空，人们似乎能听闻到它冲击劲流的呼啸声。
老方丈和众位僧侣从此看到，那“苍鹰图”悬挂在殿堂之后，禾雀、蝙蝠、乳鸽就远远避开大雄宝殿，即使给它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次挨近那雄伟殿堂的边缘。
顺治十二年（1655年）的深秋，僧癫云轩到兰溪村排上一带云游，但见秋收时节的田园非常荒芜，茅草屋东倒西歪，男女老少骨瘦如柴。排上那贫穷破败的景象，惊人触目惊心，叫人疑虑满腹：排上是土地肥沃之处，为何会这般样子？
兰溪的老樵夫黄夕泉告诉僧癫，八九月前，大庾岭的油山一带深山沟里向兰溪的排上涌来了三四百头野猪，那些畜生专门祸害百姓的农作物，啃秧苗、啮番薯、刨黍子、嚼菜蔬，搞得那里的人只好日夜守护在山坡上，驱赶这些野牲畜。但是，排上那几十户人家哪里能敌得过那一千五六百只野猪脚？
你刚刚在东边赶走了它们，它们就在西边大嚼肆咬，搞得全部的人夏秋两季都颗粒无收，两手空空，大家只好靠吃野菜度日，哪里能不脸黄肌肉瘦的？兰溪排上水土再好，也经不起半年的折腾，贫穷也就迅速地降临到每家每户中。
僧癫云轩听了事件的缘起，心情很沉重。他到排上的陡壁上寻找到一块平整的苍白色巨石，稍加打磨得光滑一些，就在上面信手画起了一只猛虎。半天功夫不到，猛虎画成，它张着血盆大口，昂首立于整座山坡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黄昏到来，人们开始听到那陡坡的巨石上传来阵阵震颤灵魂的虎啸声。虎啸之中，层林战栗，群山惊悚，四围呼应。夜色到来，又时不时有它的怒吼传来，更是地动山摇，江河失色。从那以后，兰溪的排上百姓发现，野猪再也不敢光顾了，大家都安心种地，重振产业。深冬，就收获了很多青菜与萝卜。
时至今日，我们兰溪人还能从细新门里、弓里的黄氏宗亲家里欣赏到三百六十年前峭山寺僧癫云轩画的《苍鹰图》，还有那“壁立虎吼”拓片样图。僧癫云轩是在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圆寂的，大庾岭兰溪的百姓都说，他一辈子喝了八十多年的美酒，活了九十岁以上，画了九千来张画，传世不多，癫事很多。
作家档案
黄蔼北，男，1965年2月28日出生于江西省赣州市大余县池江兰溪村，现工作于广东省广州市增城区增城中学。中国致公党党员，中国作家一线签约作家，广东省作协会员，市、省、中央理论研究会专家。参加工作三十三年来，一直在高中学段从事语文教学工作。自1979年立志于在文学方面要有所斩获以来，一直坚持了四十二年时间的笔耕，不曾停辍。发表语文教学论文八千零六篇，文学作品二百六十一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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