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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丰衣足食(下)/李国祥(黑龙江)







 

丰衣足食(下)

文/李国祥(黑龙江)

       

          

华泰超市是股份经营体制,大老板姓张,家居省城。为了二环的工作,赵仁委托朋友送给张总一幅画,张总才同意安排的。半月前,集团总部组织各连锁超市“一把手”去新马泰、香港、澳门旅游转了一圈回来。张总在五楼随意走走看看销售情况。正巧遇见了二环。她们俩人的目光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的。二环急走两步,穿过客流,主动伸手与张总相握。随后二环陪同张总且说且走,遛达起来。张总今年四十六岁,比二环大六岁,个头不高,身体魁梧,小眼睛、厚嘴唇,脸皮总泛着怎么也洗不净的油光。完全的一副老道的商贾气相。

俩人穿梭在众多的顾客当中,慢慢挪动脚步,说些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忽然,张总停下,斜过身子从二环脚上那双白色皮鞋,至下而上移动目光,在二环的脸上打住:“你还单身呢?”

二环没说否定,亦没说不否定。瞅一眼张总,脸一红,把头低下。

“嗨!什么条件要求,我在省城给你物色一个怎么样?”张总情绪很好,语气很自信。

“那先谢谢张总领导的关心啦!”具体什么样标准二环没说,也不是说这种事的地方。

“嗨,听说你姐夫是有名的画家啊!有机会认识一下,帮我求张画好吗?”

二环不好意思笑着说:“我和我姐夫说,行。”

“今晚各卖区长聚聚,你可不能走啊。”

二环点点头没说话。

晚饭在全市有名的天府大酒店安排的,大伙喝的都挺到位。张总把一路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加渲染,择取带有黄色轶事的讲述一遍,重点突出了泰国夜总会赤身裸体的性表演和人妖演艺团几个主演员的个人性变历史档案。听得众人目瞪口呆、身冒热汗,一阵阵欢声笑语。

超市高层管理人员能与张总共进晚餐,部下都感到十分幸运。心怀感激之情,互相推杯换盏、互诉衷肠。都没少喝。二环从农场到城市还从没见到这样丰盛的晚宴。酒量是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酒宴进行大半时,便满脸赤红的吓人了,晕旋得不能自控了。张总见状便打发手下,叫酒店服务员开个包间,由服务小姐和一个卖区长把二环扶进九楼包间去休息。

两个饭桌撤了后,又支起两个麻将桌。酒桌上喧哗鼎沸,但麻桌却鸦雀无声。动钱的时候到了,都换了模样,个个清醒理性。这可能是做商人共同的真实属性。

哗哗啦啦的几近午夜时,只剩一桌牌局了。张总总走神,走麦城连连败阵。千金大把洒出来,这时张总掏出手机看看,又通了个电话。不一会司机进来。张总对司机说:“等等,这一圈下来……”张总半开玩笑对牌桌说:“我输的够惨了。赌场太失意了……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换别人替位一下,“你们继续玩,我不回来一个都不能走啊。”说完便和司机走了。

走至酒店大门时,张总对司机说:“你把车入库,今晚不用了,我有桩生意得跟酒店总经理见见面。”

张总盯着司机发动车走后,使踅回身钻入电梯上了九楼房间,径直进了二环休息的包间……

夏月一上中巴,全车的乘客都惊奇地注视夏月怀里的白迎。白迎也惊喜地逐个人看看,然后把脸转向窗外,看外面移动的景致。旁若无人似的表露出绅士优雅神态。有位乘客说:“哎,看那狗多像《刘老根》电视剧里丁香抱的那条狗。”另一位乘客说:“比那狗打扮的漂亮多了。”

夏月心情自然高兴,感觉很自豪。好像车里人的眼睛都注目她,夸白迎就是夸自己,感觉甚好。人们的眼神里许些惊羡成份。在众目睽睽的同时似是人在夸耀自己的美貌,是啊,夏月想道,青春就是最大的资本,最大的含金量。自己的装束也绝不俗气。师范大专学历,青春真好啊!

中巴跑不快。一路上站站停停地上人下人。白迎有些不安,看有人下车也要下。夏月看看手机的时钟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市里。

街市上行人熙来攘往。夏月说:不是大礼拜,又不是上下班人流高峰期,正是国人为国家、为人民、为自家奔小康、流大汗的工作时间,街面上怎么这么多游手好闲逛街之人呢?是有班不上,有活不干?下岗失业人?还是像自己大学毕业一时找不着自己的社会位置?应届毕业生待业一族?

夏月实在有些累了,把白迎放在街边小憩一会。白迎吐出鲜粉软嫩的舌头,全身粹白的长毛,拖至水泥地面。过往的闲人皆驻足观瞻。夏月蹲下,从腰椎底部往上露出白腰肉五指宽,两手在前护卫着白迎帅哥。

众人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有个小伙子也蹲下问:“是公是母,多大年龄,叫什么名,值多少钱,配不配种……”

弄得夏月脸红心跳,羞怯不已,遂起来逃离围观的人群。

那小伙子还在追着喊:“你给我留个电话号,我家有个小母的,花钱让你配两下,行不行?”

夏月没直接去宠物专卖店,去了家大百货商场。正急急地在街上行走,蓦地迎面过来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看年龄与自己相仿。那女的抢先开口对夏月说:“对不起……”

那女生说:“我们能不能拥抱拥抱?”

夏月更是不明白,摸不着头脑了,看一眼那男生说:“有没有搞错?大白天、大街上,耍流氓呀?”

那男生竟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她。”指下身边那女生:“不是和我。”又指指自己:“姐,是这样,我们是某某大学的。在搞一项社会调查活动。是这样。主题是'与陌生人拥抱’呼唤人与人之间充满仁爱之心,感恩之情。树立诚信、博爱的品质。讲究人性美好的道德,从而唤醒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友善和良知,唤起人之初善性的复归。人人互相信赖。从我做起,来温暖我们的社会、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夏月如淋一头雾水,这唐突的事件使她感到比陌生人还陌生。她又突地发现距她五六米远的人群里有个学生样的男生、手里握着DVD正瞄着她呢。夏月生气了说:“行了,我还没朋友呢?将来男朋友怎么看我?再说我还拥着它呢;比跟人心里踏实。真心,我实话实说,不骗你的。”说完头也不回匆匆融入人群。夏月心想……金钱社会早已扼杀了人与人之间纯朴自然、天性中最美好的一面。如今大凡人的一切行为活动或多或少都与金钱有着丝丝入扣、割不断、剁不烂的联系……这孩子是否太幼稚,太理想主义形式化了?纯粹一个完整不缺的傻学子!

做学生十几年,还从未进过“靓丽女人精品店”,满屋喜欢的女士服装,光鲜乍眼,让夏月大开眼界。聪明的女人是讲究内衣的品质和文化的。夏月东挑西选,最后择其一件最新款式最新流行色彩的文胸和三角短裤。夏月把白迎欲交给营业员小姐照管一会,自己则要到试衣室穿试一下。营业员小姐说:“您放心,根据您的三围,给您选择国际标准通用尺码80/36保管没错。”

两件花了二百七十八元。给白迎购物的钱掘出了大半。

夏月从精品店出来,又转悠到华泰超市。进门见两名正在巡视的经警。夏月过去打听许淼环在几楼。两名经警摇摇头说,你去总服务台问问。夏月又到总服务台,服务台的小姐也说不认识。

夏月心犯嘀咕了:怎么会都不知道呢?是新来乍到的原因?还是不是正规渠道招聘的?莫非是暗箱操作走后门的?

服务台两位小姐一会她逗弄一下白迎,一会她逗弄一下白迎,白迎的下巴搭在夏月的肩头上,不瞧一眼,一点都不尿她们。

夏月又转悠上楼,在二楼无消费目的地瞎转,突然白迎的全身肌肉绷紧。欲从怀里挣脱出。并哼哼叽叽伸长脖子朝向某个方位张望……

人眼不及狗眼;狗眼比人眼尖。这样说有理无情,不好听。好像是,夏月的视力不如白迎的视力,白迎的眼比夏月的眼尖才是。

许淼环不知从何现出,恰是无心寻觅在眼前。夏月叫声二姨说:“好个找你。”淼环接过白迎脸对脸亲了亲,白迎吐出舌头吻了吻。淼环说:“你把它打扮的这么招人眼不好,你看,都往咱这瞅。”淼环即刻把白迎还给夏月问:“你找我有事?”

“给白迎购食物……顺便过来玩玩。”

鑫环的后背正好是一人多高大的大玻璃柜。里面游戏的是北方到处都能常见的鱼种。玻璃柜左右都是水产一族海鲜之类的冰冻各种鱼、虾、蟹等产品。为了烘托水产品的新鲜感觉,采用的照明灯色全以蓝、绿冷色为基调。

淼环与夏月、白迎正是处于这样光影之中。所以看去寒冷之意,脸色给人造成的错觉是不健康不正常的肤色。

“二姨,你的脸怎么不是色儿,灰涂涂的?哪儿不舒服吗?”夏月似是关心体贴:“看你的精神气色不太好……”

淼环摸摸脸,惊诧问:“是——吗?没关系,有点累……工作累。”

“这几天没见三环?你老师她……”淼环想问的话没问,又咽去了。

“你大姨有病,在家多帮干些活,别总拿它当孩子伺候……”

有人在喊许卖长,淼环边走边回头边说:“我走了,我去了。”打声招呼。夏月呆愣原地一会,寻思寻思,眨巴眨巴眼说白迎:“你以为你是宝贝孩儿呢?”白迎溜须夏月,又伸出红润的小舌舔下夏月的脸蛋。

宠物专卖店不在商业繁华中心街,距“朴真轩”画廊较近。夏月提着购物袋,抱着白迎,两臂酸疼。出了华泰超市打的直奔宠物专卖店。给白迎买了条合金铝制的锁链,然后把白迎放在地上,把锁链扣在颈圈上,又买了进口的合成鸡肉、猪肉罐头、饮料、绒球玩具……出了宠物专卖店,夏月牵着白迎,两手还提着沉甸甸的东西。现在她与它都感到肚子瘪了,又渴又饿。夏月启开瓶宠物店里刚买的“激情宝贝”饮料一口气喝了一半,另一半给白迎喝了。心想该吃午饭了。提着这么多东西怎么挤中巴?去老师画廊看看吧。

正此时,手机响了,熟悉的《老鼠爱大米》旋律。夏月看是一个外省的音专毕业的男同学打来的。彼此客气问候之后,夏月问对方的工作情况。那男同学说:“挺好的,专业对口,可施展专长了。在一家大型养猪场教猪流行音乐。每天给猪播放二小时世界经典流行歌曲什么的。活不累钱不少。”那同学说话一直扯着嗓子在喊。夏月能听到电吉它和爵士鼓的咚嚓嚓、咚嚓嚓声。

夏月把自己的境况也简略地告诉对方那男同学。那同学听后诧异大喊:“那,你不彻底改行了吗?白学了?”

“说啥呢?你能教流行音乐,我就不能教画画?我现在正对我的'学生’从基础美育教育着手,教什么是美好与丑陋、什么是善良与邪恶……培养我的宠物宝贝对物体形状的分辨和记忆能力,以及对色彩感情作用,能否与人有同一心理的感受,将来成为杂技英豪,参加国际宠物杂技大赛呢?”

夏月能听到手机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感觉那男同学一直在认真听。突然,男同学吼出句脏话来:“狗日猪稀西糊涂!”

男同学那边噪音大,吼声震耳。夏月一时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便追问:“什么糊涂?难得糊涂?”

“猪日狗!”

夏月更糊涂了。

“省点话费吧,我的朱总进来了……”

话没说完,蠢猪同学挂断了。

夏月进画廊门时,三环正答对来购画的一对新婚小夫妻。见夏月大包小裹,带着白迎进来,三环惊悸一声说:“夏月来啦!”然后仍和那对夫妻一边力荐画作,还一边解读作品的笔法风格等,竟说些题不答意,不着边际的话。

夏月把东西往柜台对面的沙发一投,一屁股扎进沙发说:“累死了。”

那对夫妻购走画。三环送至门外返回来说:“你怎么来了?”并带着锁链把白迎像追婴孩似的举过头顶,白迎高兴得长毛尾巴一个劲摇摆,摆出个花,哼哼叽叽不停的巴叽嘴吐舌头。

夏月捉三环说话,话外有音有些不顺耳。心想,趁大姨病了,又来勾引我老师?要不要脸了?

放下白迎,三环又重复一遍:“你怎么来了?”不满的语气明显指向夏月。

夏月说:“我给白迎买食物,不顺路也要来看看我老师。怎么不能来吗?”

“赵仁给我打电话,说是他病了,让我过来照管画廊……”

夏月不想听三环往下说什么,向里间画室走去。

“你老师被人找走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三环一气从低音跳到高音说完,心想: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个青涩桃,月事还没来几次呢?和我摆?太嫩,有点早!现在这店里的一切我说了算。我就是店主人。

两个年轻女人,身处一隅,顿时空气中便弥漫着火药味了。

夏月得知老师不在,没人撑面子,心火顿时降下来。心想道:这可怎么办,午饭没人供给了。一堆东西怎么拿?没着落时,夏月走出画廊只好给老师通了话。夏月说:“我在画廊呢。三环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到老师画廊她有什么不高兴呀?显然她成了画廊老板了。刚才我一见二姨,二姨还问我见没见到三环呢。真是冤家路窄,刚说完就碰上了。你看她那熊样,跟我牛×啥?”

赵仁听到此,有些急了说:“你去画廊做什么?”

“名正言顺,我不是你的学生吗,我给白迎买完食料一大堆,没法挤车……一看晌午了,就转悠到你这看看,谁知你不在?还遇上那个德性……”夏月一口一个老师老师的煞是亲切。

老师长叹一声。说:“你自己找地方吃吧,吃完赶快打车回去,看看你大姨,她上午来电话说脑子迷糊疼得难受。我现正在桌上谈事呢,回不去。等晚上把饭钱、车钱给你报了。”老师又长叹一声:“白迎呢?”

夏月说:“在听你说话呢。”

“回去别和你大姨说什么啊!”老师说完挂断了。

夏月进屋。头不抬眼不睁,拿起东西牵着白迎一句话没说出了画廊。

三环的目光锥子般拉出一条长线,钉在夏月的腰胯上,把手里的抹布一摔,嘴角往下一拉,挤出两个字:“×样!”

夏月没有吃饭,打车返回了。

打开自己的房门,把东西堆放床边,又把白迎的锁链解开,随便任它自由放纵。

这幢楼这么静?静得压抑人,好像是座无人居住的空楼。夏月心砰砰地跳,身上起层鸡皮疙瘩。一步步朝大姨三楼房间走去。房间门敞着,敞着的门里传出病痛的折磨声:“哎呀——谁呀——?”

我,夏月。夏月急走两步,见大姨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脸灰白,唇绛紫,表情非常痛苦。半睁着眼问:“白迎呢?”

“在楼下。”夏月打开一扇窗,坐在床沿,手握着大姨的手说:“要不要去医院?”大姨晃晃头。

“还没吃吧?”大姨问。

“都没吃呢。”夏月答。

“去,给白迎做点吃的去,饿了。”大姨说。

“大姨,我去给你下碗面。”夏月噔噔下楼。下了楼把白迎的背心、鞋、帽都脱去了后,打开盒鸡骨罐头,倒进白迎的餐盆。白迎是饿了,风卷残云般大口吞噬。

夏月又进厨房,很快做了两碗,面上放了黑紫菜,还有三片火腿肠。噔噔上楼给大姨送去一碗。噔噔又下来,自己在厨房把一大碗面解决了。

夏月吃完进浴室冲冲澡,回房捋捋点点上午花剩的钱。把购物袋里的文胸、三角裤掏出来,穿在身上。又像模特样秀了几个动作造型,莞尔一笑,感觉棒极了,白迎见了哼哼叽叽直往身上窜。

躺在床上休息,夏月想:大姨得的是什么病?自来这个家见大姨烟酒不动,身体一向挺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又一想,必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常言道:“心痛必死,脑疼必亡。”医学意义上的头疼是很危险的……

人的思维是控制不住的。夏月继而又想到二姨,许淼环、三环吴宗英……大姨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二姨怎么办?三环从死了丈夫,虽未嫁他人,但与老师多年私窝子不断,到时会不会堂堂正正走进这座楼呢?……

想到此,夏月蓦地坐起,噔噔又跑上三楼。进屋见大姨满脸水色,汗流如注。许鑫环见夏月,吃力地动下眼皮,指下窗,夏月过去关了窗。又指下窗,夏月又过去闭了窗帘。

在关窗帘的刹那间。她看到窗外远处草木葱茏,翠峦迭幛。午后的阳光洒在近处的树叶上,斑驳如银。有飞鸟鸣叫闪过窗前……夏月见那碗面已凝固凉成一坨。

夏月随手拿面巾纸,擦去大姨脸上的汗。

大姨气若游丝,闭眼问:“白迎吃了吗?”

夏月点头说吃过了。然后大姨紧皱眉头像睡着了似的。任凭夏月再怎么哭唤也不见苏醒。夏月顿时毛骨悚然。急忙给老师去了电话,然后拨打“120”急救中心。等急救车和医生护士上来后,把许鑫环抬上车,送到医院,医生经全力抢救,但许鑫环终没能醒过来。死亡病因是脑血管堵塞,大脑缺氧致死。

救护车驶进医院大门时,赵仁和二环已候在门口。前后二十几分钟发生的事情。许鑫环就没了脉搏,停了呼吸。大环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终了了。等女儿、女婿得到消息赶到时,妈妈尸体已运到“敬亲园”,陈放在遗体告别馆了。

亲人极度的悲痛,自不必细说。鑫环病逝的噩耗迅速传开,亲朋好友纷至沓来吊唁,恸哭声暴满灵堂。

白迎这几天好似感到什么,食不进、水不喝,无精打采地总趴着,湿糊糊的眼睛斜看着进进出出众人的鞋、脚和小腿。

夏月惊怕的瑟瑟发抖。火化那天早晨瞻仰遗容时,夏月抱着白迎在有机玻璃罩棺前缓步绕了一圈。当白迎看见了许鑫环时,身子突然动弹一下,两眼忽闪着,眼泪便顺着长毛滚落在夏月的肘腕上。让在场的人感喟不已。丧事处理完了,每个家人都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家庭位置。重新调整下自己的思绪,重新认识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和事。

死了的人不能复活,但活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死去。活一天就得想着怎么个活法,才能活的更好像个活人。不能瞎活!此时,夏月就是这样想的。

大凡懂得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的人,都企盼淡泊安然无灾无祸的生活。但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让你怡然平静。

这天晚上,跟任何每一天晚上没什么异样,只是在情感意识方面似是少了家的规矩,或说少了家的秩序。因过去家守旧的关系平衡失去了,新家的平衡与协调还没有建立,起码在人的心理上还没有形成新的家庭模式,一切都在萌态中或等待转型中。

赵仁晚上没有饭局便回来,有时打着幌子去三环那儿沟通交流一次。

二环总是说工作忙,晚上搞活动,回来经常不正点。

其实自打那次二环在酒店喝多与张总在九楼房间过夜后,张总时常找种种借口与二环在一起幽会。二环四十多岁的单身女人,能与顶头上司有些感情上的瓜葛,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而内里是否也有许多无奈不得而知。现实如此残酷,年龄就是女人的命根子。一个中年女人能得到一份令自己满意的工作,真是难于上青天!如何把握和珍惜,想必是二环心里比谁都清楚的。况且张总对二环也很讲情义,待她不薄,各方面没少关照,并多次许诺在省城给二环物色一个各方面条件好,性格挺合适匹配的男人。张总这份情义该有多重?二环自己心里掂量下便晓得了。

尽管鑫环大姐活着时也经常听二环提起过张总。有次鑫环去超市找二环。二环当着张总的面把姐介绍给张总,还握过手的。仅一面之交,但许鑫环对张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好。凭直觉的推断,鑫环总有些担心,所以经常提醒点拨一下二环。

现在许鑫环大姐不在了,赵仁也没那份精力替她操心了。

赵仁回家吃饭时,夏月会精心为老师烹炒调制,做些老师可口的饭菜。老师若不在家,夏月便简单对付一顿。因为都没时没准的,即便人齐不缺。晚饭也不像大环在时那样讲究汤是汤、水是水。夏月随便做点,随便吃完,随便坐在一楼电视旁,眼瞅着荧屏,各自的心想着各自的心事。或你一言我一语,聊些跟家庭无关系的话题。

自从真正的狗主人许鑫环去了,白迎如久病不愈,始终恹恹不快。

晚饭后,家人都例行公事似的,在看“今晚的客人是谁”——新闻会客厅栏目。夏月说:“某某主持人怀孕显怀显的要暴了。穿着孕妇服怎么还出镜呢?电流辐射对胎儿发育有影响。”赵仁说:“中央台全能主持国嘴紧缺,都跑地方搞经济活动去了。”

赵仁赤着脚,跷二郎腿,脚一上一下在锻炼做筋骨。

夏月、二环穿着弹力极好的“浪莎”丝袜,裸着小腿。白迎挨个嗅嗅,最后停在二环的脚面上。白迎后腿立起,前爪抱着二环大白鱼肚似的小腿,张嘴吐舌,气喘嘘嘘,哈哧不断地动作着……二环立马脸羞红。瞬间一脚踢开白迎说:“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样……”

赵仁含着烟笑骂:“太混蛋了你。”

白迎爬起跑向夏月,夏月俯身把懵懵懂懂的白迎抱在怀里,揉揉这、摸摸那,问踢疼了没有。说:“和你玩也翻脸。”气呼呼的和白迎回房间了。

二环使劲跺跺脚,用纸巾使劲擦擦脚踝,也气呼呼上楼了。

这座三层独楼,如今已物是人非了。楼还是这座楼。当下住着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一切依旧和从前一样,只是三层少了位女主人。

赵仁眼望电视,却不知演的是什么内容,满脑子是关于三环的事。三环人心还是挺善的,也肯于吃苦,精于生意,工于心计,接人待物能说会道。但她没多少文化底蕴和修养。更不懂艺术,着眼于实际,重要的是她还有个即将读高中的儿子。丈夫死后也没给家里留下多少的积蓄。儿子若是考取大学,那可是一笔不少的开销。若是考不上呢?将来找工作,娶媳妇也够累赘人的。虽然和三环多年真情实意要好。但眼前的实际问题,你不能不考虑。不能不深想。三环做情人,当然是首选的好情人。

赵仁倏忽之间,从似睡非睡的处心积虑中清醒。电视仍在倒垃圾,没完没了的垃圾广告,让人看了啼笑皆非,气不打一处来。

赵仁摸起遥控器,拇指点击下关闭键,垃圾画面、垃圾声音戛然而止。室内一下子显得极静,■得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律跳动。

赵仁蹑脚踏楼时,一种怪异刺激生理神经的音响传入耳道,似檐下滴水击石,似鱼戏浅水吐泡,似花猫舔残羹,似种猪嘬稀食。赵仁驻足回转身子,仔细辨听声音来自何处。

赵仁循声走到夏月门前,耳贴紧门缝时,又听到夏月低低的气吟。赵仁一下子感到心在狂跳,大脑在萎缩,血在倒流。他轻轻地推开夏月的房门……

赵仁顿感视角膜被刺痛。夏月高高跷起“M”型的两条白大腿,白迎正专于两腿的交汇点。只露出头顶上一撮白毛。夏月的头顶部冲着赵仁的视线——指余宽的门缝。赵仁屏住呼吸,轻巧带上门。夏月没有发现老师,白迎更是用心专一。

赵仁回卧后,有生第一次真哭。那是发自心底与灵魂的悲嚎,是鑫环去逝后亲情的失落而落泪,一任泪水尽情的渲泄吧。那是生物之于生物,精神之于精神,潜藏与浅露、层面不一样东西。是真情契合,是亿万物种简约归结为二——两性雄雌。赵仁无能按今日的社会道德标准,加以评说和褒贬。

是的,赵仁真哭了,一任泪水无情地渲泄,赵仁脑子混浆浆的一夜无眠。

这些天“朴真轩”画廊一直由三环看管。送葬那天三环没露面。大环不在人世了,三环扬眉神气起来,收支账目都归三环掌握。画廊是特殊的商业行业,没淡旺季之分。除大年大节或市里搞美展活动时较忙外,一般常客人总是稀稀疏疏的。前厅没客时,三环就遛达到里间画室,与赵仁说说话,谈谈生意或看赵仁作画。有天三环问赵仁:“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活一天,看两天,能怎么办?”

“楼处理了,搬市里,离的近点方便。”

你没看我干啥呢?赵仁有些不高兴。把笔放下,点根烟坐下。

“楼所有权过户给女儿。他们愿意住就住”,赵仁说:“家还有二环呢,咱不能说姐死了,把妹撵走吧?是真亲妹妹一回。”

三环脸上像镀层膜,皮肉绷紧,没有表情也不言语。

赵仁抽阵烟,沉思许久又说句:“还有白迎呢,白迎在夏月就不会走的。”

“你让她走,能不走?那小妖精你得防着点。现在女大学生,在校时什么没经见过?你以为她是个雏?”三环说着说着,掩饰不住商贩气息从肢体和五官一齐冒出来“我看她紧往你身上贴乎……”

“卖你的货,管你的店得啦!”赵仁生气了。

“我不是为你操心吗?不行我搬过去!”

“你搬过去算什么?”赵仁把烟蒂使劲按死在烟缸里,“咱俩的事搞的圈里圈外谁不知道?”

三环瞪起眼、手舞弄着,口气突然变了:“知道也是你老婆闹的?关我鸡巴事?你心里有鬼才怕我搬过去……”

完了,揭短如抽人嘴巴,伤人心呀!一对多年的老情人要吹了。本是想安慰安慰赵仁,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想到弄成这样僵局,三环一甩屁股去了前厅。

夏月真干起活来,也是一把持家好手。现在除了全职伺候白迎外,把家里的大小活计都担负起了。老师每天的穿戴,洗得干干净净,烫熨得板板正正,鞋擦锃亮。饭菜操作照菜谱,弄得色香味俱全,味道好极了。令老师十分满意。家里楼上楼下擦洗 的一尘不染。有时夏月突发灵感,搞些小的创意。比方说,把家里以前的装饰物品重新调位搭配,重新布局摆放,老师眼睛一亮,嗟叹不已,说:“学过画的和没学过画的在形象思维方面跟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啊!”夏月还经常陪老师聊聊天,搞搞笑,幽默一下。经常关心老师,问哪疼哪热哪儿不舒服,该吃什么药、不让抽烟、少喝酒。呵护人的能力绝非一般年轻人所能企及媲美的。

老师每天给夏月家日常开销钱外,月薪自然也翻涨了一倍。

那天晚上吃过饭,大家心绪都很放松。例行公事似的,把脸都对着色彩变幻的荧屏,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二环拿遥控器在调频,屏幕一下亮出:《刘老根》电视剧里丁香抱着她心爱的宠物狗。二环眼灵嘴快说:“快看。”夏月动作极迅速地举起怀里的白迎,让白迎脸也对着荧屏。白迎目不转睛地盯着和自己同一家庭的伙伴,摇摇尾巴发出哼哼叽叽响动。

赵仁这时说话了:“夏月,别撩情挑逗白迎了,有时间你去宠物婚配公司一趟,把白迎照片和简历留下一份,登下记,找个般配漂亮的姑娘。”“白迎条件这么好的,想找都找不着。”二环挺不自然的样子说,下意识看了一眼穿“浪莎”丝袜的脚。“是该找伴了。”要不它不吃不喝该生病了……结果没说。镜头画面一闪早都过去了。夏月仍痴痴盯着电视看,不知看什么,想什么。

“姐夫,明天我去省城。”二环坐在沙发上,双手扶着膝盖。

“出差?”赵仁问。

“张总,带几个卖区长参观,考察市场,得三五天时间。”

赵仁没再问,一会拿出一千元钱放在沙发前的茶桌上,“洗洗,早些睡吧,那钱你带着。”

二环拿钱时问:“姐夫,捎点什么?”

“没什么。”听赵仁说完,二环便走了。

赵仁见二环上楼,对夏月说:“这五百你拿着,这些天你没少垫钱花,我心里有数。那天吃饭、打车都在里啊!”

夏月接钱时说句:“谢谢。”声音像广播电台《零点夜话》里的主持人声。

夏月起身款款走到老师面前,给杯子里续了水。问老师店里的效益好不好,问的都是画廊里的一些事,就是没提三环名字二字。

赵仁拿起一支烟将要点。夏月说:“老师你不能少抽点吗?要知你的身体太重要,一根汗毛都是钱。”然后伸过细白的骨指,从老师犹豫的指间把烟取出来。隔会又说:“老师我有个美专的同班同学,关系似亲妹妹。画画很用功,作品在省获过奖,人品相貌都说得出,但和我一样在家呆着呢,不行,把她招来?”

“有这样的人?在咱那小店不是把人才给糟蹋祸害了吗?”

“老师不是名大才大嘛。能跟老师在一块工作处事……那是幸运,也是福分嘛。”

“以后再说吧——赵仁想想说,有些事情你听着,是这样,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二者不能掺合,混淆了事业和家庭的关系,事业就没法做了。能做情人的人,未必能做妻子,一码是一码,两回事,你懂吗?”

夏月没说懂也没说不懂,大气没出,品咂着老师的意思。

“垃圾是什么?是边角废料!边角废料有时也能派上用场哩!连垃圾都不如。”老师骂正热播的电视剧,一集二十分钟的剧情能播一小时。中间老插广告。“物质一文明,精神就颓废。好东西一经电视放,全完了。人也一样的。”自气自骂后,嘻嘻笑了。“啪”一声关了,说:“睡吧。”

“我给白迎洗洗,肚底下的毛脏了……”夏月说。

赵仁斜眼看夏月说:“别干了!洗什么洗?”

这座远离闹市的三层洋楼,此刻越发显得空旷静谧。安静有时是奢求和幸事。有时又让人觉得冷寂,孤独和恐惧。此时赵仁觉得自己像生活在没有空气、阳光、水分的天上另一座星球。在似梦非梦,思维在阴阳两界游移中,再次苏醒过来。当他上楼经过夏月的门时,又一次听到那种怪异的声音。但这次赵仁没有停留谛听,继续挪动铅铁般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一阶一阶,上三楼回自己的房间。此刻,一个阴暗的恶念在他心中萌生了。

时续永恒不变,太阳升起又落下。四季轮更替。许鑫环走了快一年了。

赵仁与三环的感情一旦出现了裂痕就难以弥补,往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有天,因支出与收入账目不符,账面上亏缺了七八千元钱。矛盾又一次冲突,三环边哭边说:“你嫌弃厌烦我明说,别横挑眼竖挑鼻子的。”

“你这人怎这样难缠呢?又吃了几天饱饭是不是……?”赵仁没说完,说完够难听,也够损的。

快要下班时,三环把自己抽屉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一遍,把一些票据、账本、店章都摆在桌上,对赵仁说:“你看谁行找谁吧,我是伺候不了你了。”说完,走了。

赵仁傻愣了半天,气得一句话也没说。

二环去省城公出,一周才回来,比预想超了两天。二环跟姐夫说,公事办完后,张总领她认识了一位大学病退的老教授。老学究并不老,只五十六岁。说病,其实也没什么致命的大病,只是前列腺有点毛病,无碍床事的。老伴去年病逝,家里住房条件近百平方米。存折上有多少位数字,一儿一女都在北京工作等等都对二环讲了,但二环对老教授是否姻缘再续,没表示什么态度。只是出于礼貌互给对方留了手机号。见一面,吃顿饭,二环把对老教授第一印象的直接感受,客观地对姐夫说一遍,细枝末节、来龙去脉没详说。

二环对姐夫学:“见面分手后,张总,你别拿我做交易了,你有没有搞错呀?你以为我嫁爹呢?说完我就不是好笑,把张总笑的发毛、脸一红一白的。”二环此时,跟姐夫学也一脸坏笑。笑得她自己脸也一红一白的。有意思。

赵仁也笑了说:婚姻靠机缘别勉强。是天地早已命定安排好了的。又说,这个家随你吃、随你住、随你怎么的。若有相当满意的姐夫支持你。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放心,也为你幸福。

一席话,暖人心,动人情啊!二环热泪盈眶唏嘘不已,一下子扑在姐夫的怀里。赵仁一哆嗦,镇定一会,摩挲摩挲二环的头发。二环抬头直视着姐夫,赵仁举手指指天,十分感伤地说:你姐姐在天有灵,她的灵魂的灵魂——古赖耶斯,看咱呢。

赵仁变了口气,给三环打了几次电话,没有结果。

三环在电话里说:“身边,你身边美丽年轻的女大学生,又懂艺术,又懂感情的,你又认做你的学生,我算个啥,街头小贩不如……”

赵仁结结巴巴地说:“说……说你也不懂。给你加钱。”

“你以为我看你钱吗?认识你时你没有钱,看钱谁会跟你这些年?看钱就不会认识你。比你有钱多得是,有几个钱就断情绝义!”

“谁有钱?此话差矣。有钱谁还圈在屋里画画?有钱我就管画画的人了,对啦,按中央的精神我只是小康生活水准,我没泡妞养妓,没包二奶,吃、喝、嫖、赌都不会……”

三环挂断了,任赵仁怎么打也不接。

头几天三环不来,还心急火火的,赵仁前堂跑后厅一人照看,一天手忙脚乱的,气恼过度病了。患热伤风。上吐下泻,又吃药,又点滴。照样硬挺着去画廊。那几天夏月表现的淋漓尽致,极到位。对老师百般温柔体贴。夏月主动请缨说:“多大个事呀!老师你别急,地球离了谁不都照样转吗?”那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让赵仁很动容啊!

赵仁病情好转后,一天晚上下班跑去请三环。远远见三环家灯亮着。还有人影走动。赵仁摸黑爬上楼,敲开三环家的门。但开门的不是三环。赵仁说:“我找吴宗英,三环。”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上下打量一通赵仁,说:“吴宗英一个星期前搬走了。什么三环?还十环呢!”

“没说搬哪?”赵仁急切地问。

“去外地打工去了。”说完那男人随手把门关了。赵仁大吃一惊,遂掏出手机主叫了三环,被叫却传出了电脑的语音,你拨的号码已关机。赵仁茫然无措地下了楼。

天空灰蒙蒙的,像张天网罩下来。天网上的小星星模糊糊的,分辨不清天罡和星座。

赵仁和夏月,每天出双入对,一同上下班,一同经营店。夏月俨然以老板娘的身份每天准时出现“朴真轩”画廊。在其位必谋其事,年轻的夏月聪明能干,精力旺盛,账目一看就懂,一学就会。没几天就进入角色。来客一律笑脸对答,殷切周到。毕竟是美专毕业生,受过良好系统的教育,素质摆在那儿呢。没过几天,画廊逐渐走向正轨,生意日益见好,赵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拿起笔也有了元神底气了,作品层出不穷。

这天下午赵仁在画廊接了个电话,对着话筒唠了半天,唠的都是业务方面的事。放下听筒对夏月说:“某宾馆、某日、某时要开张,宾馆的会议室刚装修完。要作几幅画、布置布置。请我亲临现场、看看环境、墙面布局怎样处理。”和夏月打过招呼,便急匆匆走了。

赵仁打车风驰电掣般潜回家,途中他在一个熟食店下车买了点熟食,是白迎最喜欢的鸡心。

白迎听到赵仁熟悉的脚声,哼哼叽叽一个劲地欢跳,亲昵的像分别多日的老友相见扑过来,直往赵仁的怀里钻……

白迎黑亮亮地闪着孩童般纯真幼稚的眼神,讨好地看着赵仁,又伸出鲜活粉嫩的小舌亲吻着赵仁。赵仁拿出鸡心,避着白迎来到厨房,把鸡心剁成碎块,又把事先备好的安眠药片抹成粉末,在白迎的食盘里搅拌均匀后,送给白迎,白迎闻到香味,看见美食,雀跃足蹈,饥不择其食,没感觉有什么异味,高高兴兴地一口气吃光。吃完后还以期待的眼神,等赵仁再次赐予。

赵仁把食盘洗涮干净放回原位。又把白迎抱至夏月的床上。自己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下腕上的表。点支烟,心不在焉,吸一口、吐一口,这当口,手机突然响了。看显示,是夏月打来的,赵仁便慌忙举到耳边,嗯哈两声说:“我正在宾馆忙呢,有事回去再说。”便关了。

连吸了几支,口舌又粘又苦又干燥。赵仁回夏月房间,见白迎微闭着眼,昏睡了。见白迎的胸腔还有呼吸起伏状。赵仁便找来夏月的内裤把白迎的双眼遮住,赵仁说:“对不住了,你老主人让你陪伴去。”话尽,赵仁双手扼住白迎脖子。白迎挣扎几下,四肢便缓缓展直了。赵仁又将它摆放成一副熟睡的姿势,平整一下床铺,捡起几缕白毛,之后检查一遍凶杀现场,没发现纰漏破绽。一切都万无一失后,便离开家门,神鬼不知地又打的返回画廊。

下班坐车望着窗外,天仍是灰暗暗的,似有初雪来临,远山近丘,变成黑褐色。夏月突然叫赵仁说:“你看,那两条小狗狗多可爱。”赵仁放眼寻去,见有一男一女,人手各牵只小黄狗,在市郊的公路旁散步。

“没咱家的白迎好玩,是不?”夏月说。

赵仁沉默,思考状。不语,挺酷。

“哎——还装老熟呢?”

“我在想像构思呢。”

“构思像你那样?好像赴刑场。哎,刚才那两只狗狗肯定是一公一母。男的牵雄的,女的牵雌的,要不它们不能走一起的。”

赵仁说:“说什么呢?男的牵女的,女的牵女的。”

“两只是母女?绝对胡说你!”夏月矢口否认。

到家门口时,夏月一口一个白迎,连声叫唤。心想怎没见白迎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夏月看赵仁脸,脸色比天还暗。赵仁说:“睡了吧。”

夏月巡一眼客厅、厨房,都没有,忙开自己房门,见白迎趴着睡在床上。脱口唤声宝贝的,双手一下抱起,白迎似是无筋无骨的肉团,闭着眼,垂着脑袋,咬着舌头。夏月似触电又丢下,嘶声惊叫:“赵——仁——!”赵仁跑过来,见夏月瘫躺在地上,身依着床铺。

“怎么回事?躺在地上?快起来!”

夏月失声嚎起来,噎噎咽咽地说:“是你老婆老鬼把白迎的魂给劫走了。你老婆不是人,不是鬼……不是个东西……”

赵仁心想:是日本老夫妻把白迎送给许鑫环的没错。但鑫环并未跟白迎同床共眠,也没有教唆白迎有了人的性心理和性欲望啊!更没有丧德辱道,灭天伦之规,奸淫成性,施大逆不仁之道。人兽不分啊,和夏月私通乱伦。天理不容,才遭如此惩罚。这样想能减轻赵仁心理的负疚感。

赵仁把夏月抱上床,又把白迎放地下。

一阵昏天黑地大哭之后,夏月抽抽答答说:“做尸检化验!怎么早上走时好好的,说死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行?!”

“你大姨不是好好的,说死也就死了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命天定,你不能细究。属于疾病正常死亡,又不是人为他杀谋害的你检查个啥?阳有阳法,阴有阴规。”

不是人为他杀谋害的你验个啥?活人诠释说这个病那个灾的,死鬼就决不是这么说,说你大姨一人在鬼国地府孤单寂寞,想白迎了。再说白迎本来人家是送给你大姨的,你留身,留得了魂吗?你想想,自你大姨走后,白迎总是眼巴巴地老往三楼望。天天像丢了魂似的。魂,早去你大姨那了。你还想它、哭它干个啥?赵仁柔情蜜语,怜爱地抚弄着夏月的额头说,“别哭了,能哭活我也哭,我陪你哭。把你大姨也哭回来。你想想,那些大伟人,大领导死了,普天下举国民众规定一时间一起哭,谁敢不哭?不敢不哭就一起大哭,一痛哭活了。那地球上的联合国可就大乱了,是不是?”

夏月止了哭,但还在哭哭啼啼的,闭着眼握着赵仁的手,极其痛苦的样子。二环进屋时,神飞色舞,兴奋喜悦,边拍打衣服边说:“飘雪花了,有雪的季节真好。”

赵仁把白迎的不幸猝死之事前前后后地跟二环学说一遍。二环也感到很吃惊,真不敢相信地上躺着是命绝气断的白迎。二环自语道:“怎么不到一年殒命两条呢?是不是跟这座洋楼有关?事业兴起,家庭败亡,这之间有什么不可解释的内在因果关系吗?”

夏月仍昏睡如死,不时还抽搐下身子。

赵仁觉得有种难闻的气味浸入咽喉,肺腑。细致察看才发现是白迎的肛门溢出的污物。赵仁叫来淼环说:“你看……”

气味有时能让人兴奋昂扬,亦能使人感到死气的寒冷,抑或不祥的压力。“你看。”

赵仁现在就有种不祥的预知或先兆,“你看,咱俩把白迎葬了吧,葬在门前朝阳坡的半山腰。那里视野开阔,前有碧水,后傍青山。阳光终日丰沛,是块难得的美穴地。风水很重要。”

二环说:“对,依你的,你懂我不懂,你说咋办就咋办。”

于是趁夏月迷津不醒之时,抓紧时间入葬为安了事。俩人一齐动手,把白迎宠物生前的高级卧床、餐具、衣物、玩具、饰品统统打扫收拾装进两只特大编织袋里,又带上简单的祭品,走进无星无月,披一身洁净的雪花,朝山腰走去。

葬送白迎后回来,几近午夜了。赵仁对二环说:“早点去睡吧。”用头对二环示意下夏月房间地方。“像失了至爱亲朋,亲爹娘,你大姐走时都没这样。”

“朝夕相伴,一个被窝,能没感情吗?石头都能焐热了……”二环说。

赵仁低头哀叹一声说:“我去照看照看让她安抚节悲,别崩溃了。”说完进了房间。

夏月一动没动,还保持原来的姿势。呼吸微弱,脸白眼肿,嘴角有涎水流出。赵仁把夏月抱在怀里,拿毛巾这擦擦那擦擦,脸靠脸,无限怜惜疼爱的样子。心里说,对不起,爱欲绝对是一切生灵的私有财产。迟来的眼泪终于落下了。夏月在朦胧之中忽然感到了什么。一下紧紧抱住老师……

夏月似是怀中有了物的依附和占有,顿时周身的肌肉松弛了许多:“老师,老师抱紧我……我要……”梦呓般的话语从唇红齿白的器官里发出。

赵仁即刻应着说:“给,我给……”颤抖着扒下了双双的衣裤,神完气定,成竹在胸,势如久经沙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骁勇无敌,有节有序,文武兼济,直入对方的中央。

夏月“啊!啊!”两下说:“你真棒,你真猛,你比白迎野性。”

那晚所发生的一切,像梦境中的虚拟,离现实显得很远很远。

记住!白迎尸骨未寒的当夜,是赵仁梅开二度的开端。公元1999年12月31日,一个古老的纪元过去,一个新世纪即将来临。

夏月休了七天,再出现在“朴真轩”画廊时,判若两人,换了模样似的,气色红润,精神焕发,腰肢婀娜,高贵而优雅。画廊一如既往,前来看人的比观画的还多,有的顾客不买画和夏月搭讪,搭讪便辞去。夏月为画廊促销书画贡献前所未有。夏月就此也能彰显个性与才华,与圈内熟人谈些东西方艺术的理性与情感的差异性,谈艺术的分析与哲学的思考。谈人类与动物的各种表情揭秘……林林总总,博学多识,这才是真实的夏月。但现实而又传统意义上的工作却无着无落。

气温下降,天气越来越冷,冷得人没了激情,冷得人萎萎缩缩,冷得让活着的人感到难耐与无奈,活着不如死了好。

二环就是在这样的气候季节里和姐夫说的。许淼环说:“姐夫,我要去省城了。我跟一个我并不爱的老人摩擦、去包容、去妥协、去生活、去死。姐夫你多保重。”二环说到此已声泪俱下。断断续续接着说:“姐夫,我姐活时没有照顾好你,本该,本该……我为你……替我姐……为你付出……但有夏月……放心了。”许淼环哭声愈来愈大:“你一定稳住克己,不能率性为之,贪淫伤气,易丢了命,要活出生命的精彩来……”

赵仁也涕泪滂沱,悲悲切切。一口痰没上来憋在嗓子眼儿里。呼噜呼噜像拉风匣子,说:“你姐不在了,你心也毛糙了……对这个家也没了热情和兴趣了。看得出来,我知道张总介绍了人给你,婚姻没有称心如意的,上下差不多就行了。况且都这么大的年龄了……姐夫心还是欢喜的,外面不好,你再回来。姐夫还是你姐夫,这家还是你的家,咱还是一家人的。”赵仁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失了态,暴露了儿女情长,柔肠寸断,小男人的弱性一面。

第三天许淼环收拾好行囊离开了姐夫家郊外那座洋楼,把不可言露、深埋心底的一段往事抛弃或留在这座城吧。

东方,明天又重新升起一轮鲜活的太阳……

闪过年,开春。正是草长莺飞时节,赵仁和夏月正式结为伉俪之好。此时的夏月已身怀六甲三个多月了。

婚礼庆典的当天,宾馆的经理一眼就认出了赵仁。经理戏谑说:“恭喜,恭喜……”拱手齐额:“大画家,早得贵子。老牛吃嫩草,你真是艳福不浅啊!你的大作给我们酒店提升了不少的档次,有时间再请你留墨宝。”听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

亲朋好友能来的都来了,哥嫂、弟媳、文联、各协会、作协、音协、美协、书协、舞协、影协、邮协、收藏协会,以及文联正副主席、民间的高僧侠客、市府的宦吏官人、媒体报业、广播、广告、电视等各路大山骚人墨客都到场祝贺、道喜、奉礼,闹闹哄哄一整天没消停。傍晚时分待客人散尽,回到新房,楼还是那座楼,卧室换了崭新的双人床。

俩人都筋疲力尽了,一下瘫痪在床上的赵仁,连话都懒得说了,连鞋袜都懒得脱了,一点力气都没了。

夏月说:“你怎么搞的?连鞋都不脱就躺着?”赵仁闭口不说。夏月给赵仁继续脱鞋脱袜。

夏月问:“那几个红包你放哪了?”赵仁仍只语片言没有。夏月就使劲挠赵仁的脚心,赵仁忽地坐起:“要命呢?你一挠痒,我酥的一下,直麻到命根……”嘻嘻笑了:“西服上衣内兜。”

夏月说:“我也站一天,累不像你。”

“屁话,你多大?操,还没我女儿大呢!?”

赵仁说:“来,躺下,我来给你按摩按摩……”夏月乖乖正正放倒身子。赵仁用手拍下微凸的羊脂一样光白的小肚皮,戏言说:“这是人宝人宝里面装个小狗宝宝。”

“赵仁,你是人能造出狗宝宝?”夏月说:“你是狗能造出人宝宝?”

“狗比人值钱多,一条名犬能卖几万到几百万,生狗就是生钱哩。”

夏月推开赵仁手说:“别闹了。”遂下床,拿出赵仁西装里的红包一个个打开。一百二百三百……数着百元钞票。

猛然夏月对赵仁说:“这个包里怎么是空的,没钱?”夏月把巴掌大的红纸递给赵仁,赵仁里外翻看发现里面有几行小字写着《爱犬白迎之墓》。墓志铭曰:我爱家人人,家人人不爱我,爱我的人幸福长寿,害我的人断子绝孙,幽灵相约。白迎。

赵仁心读一遍后,顿时脑子一片空白,眼前漆黑一片。

夏月临近预产期的前两个多月时,给同班同学同一专业的女友通了电话,约定在一家咖啡馆与赵仁晤面。赵仁、夏月、女友三人见面后,经赵仁目测、交谈,短时间内凭第一印象赵仁表示十分认可,并签订了一份聘用合同。女友三天后到“朴真轩”画廊任前厅经理,替补了在痛苦漫长产假中的夏月,以后三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具有无法预料的多种可能性……

一九九九年 创作于鸡西

作家档案

李国祥  1952年生于鸡西市穆棱煤矿,"老三届"知青,1968年下乡,1987年鸡西市人事局以招聘人才政策调入鸡西市。画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信息

1、林兆丰诗歌集《田园放歌》2020年5月30日出版发行以来,得到众多作家、诗人、文友的支持和帮助,首批500册2020年10月售罄,之后加印500册也售出300多本,尚余182本,每本定价45元(包挂号印刷品),谢谢您的关爱。微信:13115477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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