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梦大觉 五浊不浊（一）
台北飞北京的航班，头等舱，韩清月头戴眼罩脖枕颈枕靠在椅背上，依然沉浸在过往那种种记忆中。飞机比预计起飞时间晚了十几分钟，据说有位乘客初次坐飞机找不到登机口迟到了。这最后一位登机的乘客座位居然就在韩清月旁边。
多年的满世界飞的经历，韩清月对于这种人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在这位乘客自从进飞机就开始絮絮叨叨到在她旁边落座，她始终都没摘下眼罩看他一眼。
“终于赶上了，谢谢空姐小姐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要不要去跟大家道个歉呀？让这么多人等我，真是汗颜呀。”一个清脆的男声。
“哈哈，小师傅懂得还真多，竟然叫我小姐姐。”空姐发出一阵银铃般地笑声。
“我师傅说，让我出了寺庙就要遵守俗世的礼仪规矩，我很少出寺庙，也不知道俗世有什么规矩，但三年前有位施主跟我说过见到漂亮女生就称呼小姐姐就对了。”
“真是个有趣的小和尚，你什么都不用做，赶紧坐好吧。”说完空姐为他系好安全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怎么一上这大铁鸟就把我给绑了呢？”小和尚自言自语道。
“哪里来的花和尚？”韩清月心里暗想，依然没摘下眼罩。飞机滑行期间，能感觉到小和尚在向她这边的窗子望，不时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哎，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花和尚，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这样的人我也能碰到。”韩清月继续腹诽道，表面还是一动不动。
飞机开始起飞了，飞机爬升带给乘客的不适感也开始了，韩清月也开始耳鸣，心脏不适，但是韩清月已经习惯了，做了几下吞咽动作。
而身边的小和尚可是反应剧烈，他竟然去解安全带，空姐坐在座位上看见了，赶紧口头阻止，但她也没办法走过来。幸亏小和尚不会解，解半天没解开，韩清月听到空姐的声音，赶紧摘下眼罩，按住小和尚解安全带的手，轻轻说道“飞机爬升期间不能解安全带，很危险。”
“可是我感觉我的心要从口中飞出来了。”小和尚瞪大眼睛鼓着两腮一手指着自己的嘴一手紧紧抓住了韩清月的手腕吱唔着说。
“不要紧张，放松，做几个吞咽动作能缓解一下。”韩清月头也没抬地说，将他的安全带整理好后，将身子回正了，但手依然在原位被小和尚抓着。
小和尚做了吞咽动作，感觉似乎好多了，然后发现紧紧抓着女施主手腕的手，吓得赶紧松开了。再一看女施主手腕刚被他抓过的地方，已经留下了两块青紫。小和尚赶紧双手合十不停地向韩清月躬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施主，抓疼您了吧，我刚真是吓坏了。”
“没关系，你快坐好吧，飞机马上平稳飞行了，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韩清月都没正眼看他一眼，忙着重新戴好眼罩。
“可是施主的手被我抓出了几道印。”小和尚尴尬地说道。
韩清月抬起了自己的手，看了一眼后说道，“没关系，皮肤比较敏感，碰一下就一个印，一会儿就好了。”
“师傅说，皮肤敏感的人，心也是敏感的。”小和尚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倒是吸引韩清月正眼瞧了一下小和尚。
四目相对时，俩人都认出了彼此，“原来是韩施主呀！”小和尚惊喜地说。
“你~~你不是竹浅寺虚悟禅师旁边的小师傅吗？叫什么来着'不二’是吗？”韩清月也很惊讶。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五浊’。”小和尚再次双手合十道。
“噢，对，五浊，五浊。五浊恶世的五浊。”
“韩施主懂的真多啊！”
“跟你师傅比起来差着远哩。你怎么出来了呢？你师傅知道吗？你去北京干什么呢？去大陆需要很多证件吧？你都办齐了吗？”
“韩施主一下问这么多问题，小僧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五浊挠着光头嘻嘻地笑着。
“随心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的。”韩清月微笑着说。
“那天您走后，师傅就说要我离开竹浅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娑婆世界。我自小在竹浅寺长大，自是不愿离开，我以为我犯了什么错误，抱着师傅一顿痛哭，说愿接受一切惩罚，就是不能离开师傅，离开竹浅寺。师傅笑着说，哪有什么错！你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见天地，见众生，才能真正的见己啊。来自五浊恶世，也终将回归五浊恶世。”然后五浊讲起了那天的经历
“既然是恶世，师傅为什么还要徒儿去，徒儿哪也不去，就这么一直陪在师傅身边。”
“可是师傅要走了啊。”
“那带我一起去啊。”
“我去的地方，你暂时不能去。”
“那您还会回来吗？”
“会啊。”
“那我就在这等师傅回来。”
“不用啦，你有你该做的事要做，我们终究会再见的。”
“那我要去哪找师傅呢？”
“不用找，到该见的时候自然会相见，到时只怕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你了呢。”
“怎么会？师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记得的。”
“好，到时候可能师傅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要好好修习佛法，然后到了相见那一天好好教导为师呀。”
“师傅净说笑，师傅都是佛教界的高僧大德了，怎么可能需要我给您说法呢？”
“都说了啊，也许到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什么高僧大德，都是虚名罢了，曾经我也以为自己参透了佛法，到处说教，讲座，著书立说，现在看来这些终究是不究竟的，我这是造了口业啊！所以在我走之前我得赎罪啊，不知道走前能不能赎完，但也要尽力，能赎多少是多少，也算为来世减少点负担吧。”
“我明白师傅说的去那个地方的意思了，可是师傅是开悟的人啊，您寂灭后不是可以直接去那极乐世界了吗？”
“为师离真正的开悟还远着呢。”
“可是你都可以了悟任何人的三世因果了，这还不算开悟，得道高人，那什么才算真正的开悟。”
“也许什么都能看到，然后又能回到什么都看不到才是真正开悟吧，记住，世人所谓开悟只是修行的开始并不是修行的结束。”
“我不懂。”五浊晃着脑袋说。
“你会懂的，在修习佛法上你会比师傅厉害多了，去吧，去那大千世界做你该做的事，遇你该遇的人吧，终究是红尘俗世最炼心啊！愿再见时你只需棒喝一声，为师就真正开悟了。”
说到这里，小和尚眼里有点点泪花，“那天师傅说完这些，就让我搬出这些年他写的演讲稿、书稿等，然后一把火烧了。”
【小说】风月无古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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