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著:
向雄为河内主簿,有公事不及雄,而太守刘淮横怒,遂与杖遣之。雄后为黄门郎,刘为侍中,初不交言。武帝闻之,敕雄复君臣之好。雄不得已,诣刘,再拜曰:“向受诏而来,而君臣之义绝,何如?”于是即去。武帝闻尚不和,乃怒问雄曰:“我令卿复君臣之好,何以犹绝?”雄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臣于刘河内,不为戎首,亦已幸甚,安复为君臣之好?”武帝从之。
向雄原为刘淮的属下,因一公事不及向雄处,刘淮暴怒,杖责并革职了向雄。文中未提及是何事?事是否紧急,大不大?不得而知。从字面上,这件公事没有送到向雄处,并非向雄直接过错,即便向雄要承担过失,也是管理失职,大过不在他,而是传送公事之人。而刘淮暴怒,杖罚并且直接解雇向雄,有借题发挥的嫌疑。
刘淮本以为处理向雄后,今生今世应不会与向雄为僚,就算是同在朝中做官,也应是井水不犯河水,不再交集。但,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后来两人又转到一块了。向雄为黄门侍郎,刘淮为侍中,同为皇帝身边的近臣,经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吃饭不见开会见,越是不想相互见到,越是碰面的机会很多。只是两人互不说话,同时侍奉皇帝身边时,陌生的感觉如同路人甲路人乙,场面甚尴尬。
武帝听说此事,联想到平时两人同时在场的景象,觉得确实不对劲。两人都是我的亲信之臣,应同心协力,合谋共计才对,怎么可以形同陌路,不相往来呢?于是,就命令向雄与刘淮恢复原来的关系。听说过劝和,听说过和解,但极少听说命令恢复关系的。这不是搭积木,作拼图。
我们可以不理会晋武帝的话,觉得无甚效果。但他是向雄的皇帝,向雄的功名利禄全仰仗他。皇帝亲自过问,向雄没辙,不情不愿地到刘淮那里。但他没忘礼数,再拜行礼后说,我是受皇帝的诏命而来的,而原来我们之间的上下级情义已经断绝,你认为怎么样?说完便甩手而去,头也不回。武帝听说后,发怒说,我是命你去恢复关系,不是让你去绝交的。向雄的回答直截了当,却意味深长,乃至一千多年后的我们读来也感触颇深,仿佛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感同身受。他是这样说的:
“古代的君子,举荐人时合乎礼义,贬退人时也合乎礼义;现在的君子,现在的君子,举荐人时像要把他放在膝上似地疼爱,贬退人时像要把他推落深渊似地仇视。我对于刘淮,不做挑起事端者,就已是很幸运的了,怎么可能再去恢复上下级的旧好呢?”
应该说向雄已是个君子。遭受不公,并未借机报复;曾经的冤家一起再次共事,也没有故意找茬,挑起事端。但他曾经的感受,现代人似乎也有同感,很多时候人走茶凉情景,甚至落井下石的遭遇都让人感慨不已。
司马迁在《史记》多有描写此短文中所述“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世态炎凉的情形。《史记.汲郑列传》中汲黯、郑当时这两人,位列九卿时,门下都宾客如云;而后来一旦失势,便立即宾客四散。司马迁在文章最后引用下邽翟公愤慨地说:“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这种情况与《魏其武安侯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中所写的世态炎凉相同。太史公在《平津侯主父列传》赞语中总结主父偃:“主父偃当路,诸公皆誉之,及名败身诛,士争言其恶。悲夫!”读史多了,此类情形见怪不怪,就释然,泰然,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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