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潇潇》
往事悠悠,爱恨情仇。
侠骨柔肠萧大侠,狂傲不羁帅爷爷,聪慧仁厚蓝小姐,生世坎坷雨姑娘…名家大儒潦草一生,地主千金下嫁叫花…村姑痴念总为别人活着,少女纯情为谎言献身。愚昧杀人于无形,饥寒掠去天真和人性…
悲情农村,浮华都市,官痞弄权,人欲横流…三教九流,众生百态!
流氓黑白两道胁肩诌笑,
落花沦落街头冷雨潇潇…
(71)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世上,流氓的生命力最顽强。
老的未去,新的又来,一茬接着一茬。
你是草民谁不怕,我是流氓我怕谁。
黑道的流氓欺男霸女。
白道的流氓挥舞执照鱼肉良民。
美其名曰爱心收容,人道遣返。
不管老不管小不管弱不管残不管疯不管傻,只抓年富力强只抓青春年少只抓油水只抓便宜。
两手都要抓,一手抓人一手抓钱。
雨蝶是幸运的,第二天就出去了。她的的确确是经理秘书,证件齐备。
江枫也是幸运的,他随着雨蝶出去了。雨蝶交了一千元的治安管理费,便赎了一条人命出去。
然而,毕竟很多人都不是秘书,上帝也不会从云端掉一千元钱下来拯救奄奄小民……
于是便有许多“三无”烂命,握在联防叔叔手里,白天就着一小碗吊命的稀粥,晚上喂养着千百只蚊虫……
然后,一声“惠东,三个月,劳务遗返!”
南国的街头,一天天上演着一幕一幕的《警察与赞美诗》,成千上万的苏比们,便被一次又一次地被明火执仗……
这些故事只属于苏比们这些流浪一族,他们天生就烂命一条。
对江枫来说,已经远去了。
大凡恶梦,最好压住不要想,省得心口疼出病。
此刻的江枫,正坐在酒吧里。
雨蝶陪着,一杯接一杯。
“一条狗值多少钱,知道不?”
“几十元吧?”
“错。”
“几百元?”
“还错。”
“几千元?”
雨蝶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诉你吧,S城最贵的一条法国卷毛哈巴狗卖到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上了报的。”雨蝶悠悠地叹着气,“人值多少钱知道不?一个人值五元。我认识的一个姊妹,晚上下班回家撞着打劫的,身上只有五元钱,劫匪气得不行,比划了几刀,小姑娘爬回宿舍第二天就死了……人不值钱呢,人比狗贱。”
江枫觉得心口有些疼,赶紧喝口酒。
“前一阵子,早晨起床的时候,宿舍楼门前的草坪上躺着一具尸体,赤身*的女娃娃,无人管无人问,摊了两天,尸体才拉走火化……就完事了……”
不但心口疼,江枫觉得胃也开始疼,想呕,赶紧喝杯酒,强压着。
一堆酒瓶屯在地上,一杯一杯地喝,好象酒有仇似的。
“不能少喝一点吗?”
“让我少喝一点,有理由吗?”
……
雨蝶半天没说话,江枫托着酒杯挨着了嘴唇,“你醉了,我背不动你……”
江枫轻轻地把酒杯放回桌上,盯着雨蝶,幽幽地说,“世上有比酒更醉人的东西,那就是雨蝶。”
雨蝶轻轻地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我现在真正明白了潇瑟,明白了潇瑟的痛苦,为什么一直躲着他,为什么?”
雨蝶无言,端起酒杯,泪水和酒咽了下去。
相对无言,无语凝噎。
……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几杯酒下肚,虽然酸酸的感觉还在,但忧愁毕竟远了,可望而不可及了。
雨蝶也喝得不少,自顾自地说着话,往事如风。
初到S城,雨碟在一家名叫红楼的酒楼作事。
一同共事的,还有一个叫月月的姊妹。两人很要好。
最后,红楼惨遭严打,散伙了。
酒楼老板一向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不善钻营,不喜打点。
于是半夜三更来了一群人,荷枪实弹,抓起雨碟、月月几个姑娘就走。
最后,几个姑娘都也卖淫罪论处。每人自行保释,交出三五千个大洋不等,出了局子。
几个姑娘里,旦旦是最小的一位。
旦旦十六岁,处女。
旦旦小姐是本地人,家道殷实,旦旦的叔叔也是一位人民公仆。
公仆遭公仆欺负,哪咽得下这口气。旦家不干了,从市里一直闹到省里。
最后事情闹大了,见光了,上报了。
处女也能卖淫!怪事到处有,中国特别多。
好象传染病一样,自打南方处女卖淫上报后,全国各地隔三差五总会整出件处女卖淫的事来。
后来,处女卖淫差不多成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见多了,见怪不怪了,以至于看客都索然无味了,眼球一点都不刺激了。
但在当时,因为是第一桩卖案,这事因此成了年度新闻。
于是当事的警察叔叔因业务不专不熟悉妇科而被授于党内警告处分。
党票可以抵罪。
旦旦小姐获退了数千元的保释金,返还了部份清白。
但雨碟却是不行的,她不是处女。有口难辩呢,处卖案与她无关。
月月也不是,因此她也是卖*,铁板钉钉。
卖淫是桩古老的营生。最底层的女人,上帝造人的时候只给了她们一幅血肉之躯,没地位没面子没机会,身体是她们最后的本钱,—于是她们只能卖资源,卖尽最后的拥有,以换取些许的残羹冷炙,在这个布满苍蝇和狼的世界里,苟延残喘下去。
于是她们没日没夜地为人民服务。
作皮肉生意的女人,这世间恐怕也只有这些女人!体践力行弘扬那句伟大的语录,为人民服务!
虫蚊蚂蚁,尚且贪生。活鲜鲜的人用身体用青春求生存,也算顺应自然规律吧。如果观音娘娘在世,虽然她是一个坚定的无欲主义者,但考虑到慈悲为怀的信念,恐怕也不会生气。
听说女巫部落的大姐大为了提升法力,总是喜欢砍童男童女的脑壳。*是不一样的,共大哥喜欢打整*,听说这种活动能提升某种优越性。
鸟没啥事尽管鸟事。
谁敢说卖淫不丑恶,不遭天底下的人口水淹死才怪。
世人每每用他们的唾液来表达他们的满腔正义和道貌岸然。
嫉妒是人之本性,捏住人性的弱点大肆炒卖作秀以图在自已脸上添姿抹彩。
我们的国度容不下象只蚂蚁一样的*,但却可以容忍处女卖淫。
这种关系*荣辱的事,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如果卖淫丑恶,产生卖淫的社会更加丑恶。
处女卖淫丑恶至极。
全人类的耻辱。
伪道士的嘴脸,伪道士的制度。
阳光下的罪恶,*人类文明!
(72)人是可以变成狗的
红楼梦断以后,雨碟和月月萎靡不振,花了几个月收拾精神,终于熬了下来。
两人决点自已为自已打工,合伙张罗了一家美容店。
店名叫作“让世界更美好”。
让世界更美好真的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美容店的生意相当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蚀本的卖买纷至踏来。
早晨一开门,扫地的瘦个老头便扛着扫帚来收卫生费,两人想不通了,店里店外从来都是自家收拾不见有谁来打扫过啊,老头立即在门外的街道上舞了几下扫帚,象打太极拳一样,事毕袖子一挽,这下该拿了吧,我以后保证按时自觉来打扫。
瘦个老头前脚走后脚又进来一个胖太婆,老太婆以街道居委会委员长的名义慎重地摊开手……凭啥收钱,委员长凭委员会的名义收钱,委员会凭人民的名义收钱,收据,—你们要报帐吗,暂时没得,你们再多交五块下次来的时候一起给。
太阳快要钻土的时候,派出所的警察叔叔来了。收费么当然收费噻,什么费保护费,人民警察保人民,人民警察人民保,保来保去收点保护费该不该,警察叔叔也要吃饭也是人……得,得,得,给,给,给。
工商税费所的同志走进门气宇轩昂光明正大,你们铺大店大得重新核算一下,希望你们配合配合皇粮国税得按时交纳,是啊是啊,扫地的街道办的都该收我们是上交国库还能不来收吗,是啊是啊我们是收过了但量刑不准确你们还得补交否则我们只好依法执法加重处罚……
一天理发送钱的没几个,收钱的一个接着一个,水费走了电费来,电费没收完,燃气局又窜进门,燃气你们是没用我们是收预装费,你看这是市里的红头文件我们局里一致决定从你们这儿开头收,希望你们有点使命感希望你们配合完成这一个光荣的历史性重任……
几个晃着光头的街娃进门的时候天色已晚,这些人倒是很耿直说话开门见山,姐们,总设计师说了先富起来的要帮助后富起来的,都是下岗职工都是同志,我们可不是打劫就几支烟钱请给点薄面支持一下兄弟的工作。
夜深了,雨蝶和月月插门正准备松口气的时候,老板娘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我说大妹子啊,生意好嗬,大姐给你商量个事,对对对,呵呵呵,不是钱,是这个租金,你们看能不能涨一点,吓,你们不要瞒我,还说没挣着钱,收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我都看着了,没钱他们会来吗……
如此这般,几个月折腾下来,俩人失望了,一天到晚起早贪黑,为*尽忠当了几个月杨白劳。
生意没法作了,老板当不了哪,散伙吧散伙吧。
雨蝶仗着文化高些,好歹在一个叫香宝公司的外资企业混了下来。
月月就没那么幸运了,没上过几天学,几个月找不着工作,熬不下去了。
后来—,还有后来吗!?后来,月月真的开始用身体养身体了。卖身知道吗?卖身,就是!
……
喝着酒,江枫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把狗变成人很难,把人变成狗容易得很。
不信你去找那些公仆和那些大盖帽试试看,他们有一万种办法包你变态。
(73)新啼痕见旧啼痕
慢慢地喝着酒,慢慢地听着雨蝶的故事。
生活就是一杯酒。
酒很烈,刀子酒。
醉眼望去,雨蝶娇容婆娑,若近若离。
水中月,梦中花。
酒真是一样好东西,江枫感觉头疼得厉害,心也疼。
两人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品着一种情谊,品着一种酸楚。
临桌很热闹,七八个人正喝五吆六。其间一人,长得白白净净,“哥们,干。酒,酒钱我付!”大杯小盏,得意洋洋。
“酒,酒算啥子!钱,钱又算啥子!酒嘛,水嘛!钱嘛,纸嘛!”
“你娃是天狗吃月亮,乌鸡变凤凰嗦!几天不见,人模狗样的,出息了,嗯?!”同桌的黑大汉发话说。
原来眼睛使不惯的,不只江枫一个,连同伙都不感冒。
“大哥,你不晓得是不是哟?幺狗这向撞大运了,瞎猫碰着只死耗子!逮着只鸡,喂他养他!白花花的*任他啃,白花花的票子任他花!我KAO,美得快撑死了!”
喔,小白脸名叫幺狗。
“嘿嘿,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幺狗一脸诌笑,“吃水不忘挖井人,以前,巴倒各位兄弟烫,巴倒烫,今天,我—买单,我幺狗请客!请请请!”
幺狗许是喝醉了,越说越来劲,“哈哈哈,我他妈的,也有祖坟葬端的时候!我他妈的,也有发财的时候!以前多亏兄弟们照应!请请请,大家还需要什么菜,请请请,吃水不忘挖井人!”
“养儿才报父母恩,是不是!”黑大汉喝叱道。
“嘿嘿,是是是!”小白脸陪着笑,“嘿嘿,不是不是,嘿嘿!”
“狗改不了吃屎的习惯!”黑大汉一盅酒下肚,“我就不是人了,想不到还你比我更龌蹉!”
黑大汉一嘴酒气直往小白脸脸上喷。
“大哥说得对,对,喝喝喝,请多关照,喝喝喝。”
气派!
小白脸手舞脚蹈,江枫瞧着,只觉得眼睛胀得疼,耳朵堵得紧,心头闷得慌。
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
正正经经的良民是一只只沉默的羔羊。
公仆们象老虎象山大王。
没执照的流氓是一群群的苍蝇“嗡嗡”直嚷。
有执照的流氓是一匹匹狼眼冒绿光。
于是温柔的绵羊蝇见蝇爱虎见虎爱狼见狼爱。
……
“那个小白脸就是月月的男朋友。”雨蝶轻轻地说。
月月的朋友?江枫心头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怪怪的。
原来,小白脸是个混社会的喽罗,属于给老大提鞋拧包的一类。前一阵子在酒楼耍上了坐台的月月。月月人长得乖,性情却不怎么好,但却对一个人百依百顺,这个人就是小白脸幺狗。包他吃包他住包他喝不说,一天还要向小白脸交个人“所得税”。岂止是个人所得税,所有“营业款项”全部上交,收支两条龙,零花钱再向幺狗申请。
人的世界原本就是一个竟争的世界,人人都需要扬长避短才可以谋得立足之地。小姐利用自已的身体资源混饭吃,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小姐居然要拿自已的血汗钱去进行感情投资,呜呼哀哉。
钱是买不来爱情的,嫖客在小姐那儿买不来,小姐在小白脸那儿也是买不来的。
使刀的刀下死,使剑的剑下亡……哈哈哈,*中人居然也为情所困。
可怜的月月。
或许,得不到的东西永远美好。
爱情这东西,在小姐眼里一样美好。
问世间,情为何物……
小白脸或许也算是一种男人,一种被男人瞧不起的男人。
但他们对女人却有一万种办法。
为了维系一种心理平衡,他们每每麻着胆子在女人身上追求很多。
这是一种怎样的食物链呢,达尔文同志在世的话,一定要去讨教一下。
有种狗,吃肉不吐骨头。
有种寄生虫,寄生在寄生虫身上。
有种小白脸,专榨小姐的血汗钱。
江枫只觉得云里雾里,傻傻地喝着酒,傻傻地想着。
“发觉没有,小白脸长得象一个人…”雨蝶似笑非笑,一幅怪怪地模样。
“长得象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象我!?你说的是请吃请喝还请骂的那位?有没搞错?”
“没错,真的象。”
江枫笑着说,“你是不是想骂我哟?我还不至于象他那么伟大吧?”
“我说的是真的。”雨蝶不象开玩笑。
“不说不象,越说越象呢。”江枫大笑不止。
“不但他象你,月月还有点象一个人—”
“谁象谁?”
“月月,月月很象蓝荻。”
啊?江枫只觉心中突地一跳,酒杯差点落地。
“怎么了,你没事吧?”雨蝶觉察到了些什么。
那边,幺狗猜拳行令,正在兴头上。
“老子干其它事不行,哄小姑娘还是有两刷子。嘿嘿嘿,想和我结婚,美死她了!她,她是什么动西,她妈的一辆公共汽车,谁都可以上。”幺狗手舞脚蹈,越说越得意,“老子今生非处女不娶,她不过是我的小马仔,给我挣钱的机器。今后还要多发展几个,整它十个八个养起,当翘脚老板,嘴巴问题和裆前问题都解决了,哈哈哈!”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江枫喝着酒,耳朵听着小白脸的聊斋,只觉得酒劲直往上冲,胃肠翻江倒海,想呕得历害,只好趴在桌上,强压着胃里的酸水。
“月月出来了。”雨蝶提醒道。
说话间,小白脸已经迎了上去,“钱呢?”小姐一脸倦容,一手抚着腹部,一手递上钱包,“我们回去吧。”
“谁跟你回,我酒还没喝完呢!”
“扶我回去吧,我很累。”
江枫只觉声音好熟,抬起头来,天!
兰香!
正是兰香!
“兰香!”
“哐挡”一声,酒杯落地,一声“兰香”,撕肝裂胆。
猛回头,瞧着江枫,兰香眼光灿灿。
转身,钱包掉地,一只受惊的野兔,撒开双腿,跑。
“兰香!兰香!”
江枫跳起来,象一匹受伤的狼。
追出去的,还有幺狗。
还有雨蝶,还有一大群人。
“兰香!兰香!”天昏地黑,哪里还有兰香的影子。
下雨了,起风了。
风中雨中,多少的岁月匆匆……
……
“兰香!兰香!”江枫披头散发,撕肝裂胆。
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牵挂,太多太多的思念太多太多的梦啊……太多太多的爱太多太多的恨啊……
幺狗跳到江枫面前,“你娃好大的胆子,敢来拐我媳妇!”
江枫垂头丧气,行将就木的样子。
“快说,你娃是谁!”幺狗跳得更历害,“把老子媳妇赔来。”
“砰”,一声脆响,江枫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幺狗脸上。
“砰砰砰……”拳头象石头,人象机器。
兰香!兰香!!
我把童年
留在了河边
我把故事
留在了小船
我把青春
留给了梦
我把爱情
留给了你呀
阿莲
象流水
潺潺斯干
象白云
悠悠南山
象落花
在风中回旋
…
青春不在
爱情已经不在
生命
生命已经逝远
过去的
不再回还
阿莲
不再回还
不再
回
还
走过早晨和黄昏,穿过大街和小巷。
江枫丢魂落魄。天已冷了,人已瘦了。
“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雨蝶轻轻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
“梦见潇瑟,怕见潇瑟……”
“……”
“宁死也要躲着潇瑟,—因为爱着潇瑟。”
“说下去。”
“兰香宁死也不愿见着你,你难道看不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看她那一眼,对她伤害有多深?!比杀了她还难受!你知道什么是无地自容吗?你难道就不可以饶了她,放她一条生路?”
江枫转过身来,看着雨蝶。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眼泪还是钻了出来。
雨蝶扶着江枫。
抱过雨蝶,眼泪象断线的珠子。
黄昏忽地又黄昏,
新啼痕见旧啼痕。
旧仇未了添新恨,
断肠人逢断肠人。
……
(74)国际人渣
江枫准备回北方大学。雨蝶提出赞助路费,江枫摇头拒绝了,自己长这么大,还不知道钞票是怎么炼成的,找份短工打,自已赚路费吧。
看着江枫一脸的踌躇,雨蝶苦笑着应许了,只是轻轻地说,“干活不下贱,但也不高尚,干活就是干活,把它当作活来干好了。”说得自个也笑了,“好象是废话是吧?”
“废话不废,不听犯罪。”江枫又恢复了老调门。
香宝公司的老板是一位韩国的太婆。
公司经营手工饰品,加工人造钻石和人造珠宝之类。公司员工大部份为女工。
女人天生柔弱,好*好管理好打整。
经理是一个叫蔡花花的中国女人,公司的日常世务都由她打点管理。
雨蝶是经理秘书。蔡花花没多少文化,斗大的中国字认不得几个,平时报表盘存,物流周转,资金结算,全部仰仗雨蝶。
没文化归没文化,但蔡花花长得象个女罗刹,凶巴巴的样子,很能唬人。背地里,大家都叫她菜头。
在雨蝶疏导下,江枫在香宝公司当上了临时保卫。
高中语文课本里学过,保卫其实就是“拿摩温”。在南方的乡企里,保卫是一个不赖的行当。犹如国家的军队和警察,他们是企业的上层建筑属暴力机关。
一进厂门,几个斗大的红字刺得人眼睛生疼,“今天工作不安全,明天生活无保障!”
江枫看得呆了,这两句话不是女工们的真实写照么?!一个个朝不夕保,犹如一只只的油橄榄,被万吨压机压榨着,一点一滴地抽干血汗,压瘪压塌压成人渣最后被扫地出门踢进垃圾堆。
韩太婆很高傲,眼睛似乎长在头顶上,一幅天外来客的样子。老家伙说不上几句中国话,但一句话很熟,—“中国猪猡!”江枫听到这话,只觉得血直往头上涌,但还得咬紧牙关忍住。
韩国猪猡!韩国鬼子!韩国人渣!
想当年,中华帝国雄霸东方,傲视全球的时候,小小高丽不过是一个土丘一个坟包包,弹丸之地而已!还不是要仰仗我中华老祖宗的鼻息,还不是要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三跪九拜!
江枫穿着一身不沦不类的保安治服站在厂门口,不断地浮想起老祖宗们的光辉历史,心里头顿时好受多了。
“关上厂门,全体员工,在主厂紧急集合!”正胡思乱想着,菜头急冲冲地赶来招呼江枫锁上厂门。
主厂房已经站满了人。韩太婆也来了,大家如临大敌,气氛空前紧张。
原来,公司丢失了四颗人造钻石。
太婆韩瞪着贼大贼大的眼睛,脸上似乎结着霜。菜头跑前跑后,喝斥着,张罗着。
“搜,统统地!”韩太婆冲着菜头喊。
女工们被赶到相邻的加工车间。
车间和主厂房只隔着一排玻璃窗。
女工们开始*服,脱成一只只一无所有的肉体,脱成一只只白条条的羊羔。
有人开始哭泣。
但哭泣是天底下最徒劳的操作。
女工们*,全身*,双手摊开高高举起,作投降状。菜头带着一干子精英干将,检查着女工们的肉体。
菜头们正辛勤劳作,大声斥骂着“中国猪猡”。女工们双脚开叉,—以免隐私部位夹带,并高举着摊开的双手,作投降状,—菜头们不停地用脚踹上几脚纠正女工们的站姿,并不时用手拨弄着小姑娘们的下巴,让她们的樱桃嘴巴血盆洞开哼“啊啊啊啊……”
雨蝶本来也应该和菜头一道当质检工,但头晕得历害,临时告假站在外屋。
江枫站在雨蝶旁边。
两人分明有千百种情感也好象一点感觉也没有。
相顾无言。
一分一秒,时间象刀子一样在人的心头拨拉着。
搜查完毕。
菜头们一无所获,四颗米粒之珠依旧杳无踪影。
所有的人回到主厂房集合。
韩太婆脸色铁青!“跪下!”
什么?江枫真的怀疑自已听错了。
但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
菜头带头跪在地上。
中国人跪在韩国人的脚下。
还有*人站着。
雨蝶依着江枫站着。
扶着蝶瑟瑟发抖的身体,江枫顿时觉得自已顶天立地。
“你们,不跪?敢!”韩太婆喝斥道。
“我听不清,你靠近一点好吗?”江枫回韩太婆话,声音柔情似水。
韩国鬼子凑了过来,张开嘴巴—“你们……”
话未出口,便再也讲不出来了,—江枫的铁拳已经冲了出去,硬生生地挥在了她的嘴巴上。
韩国鬼子倒下了。
倒在了中国人的脚下。
江枫拉起雨蝶,冲出厂门。
江枫决定好好读书了,这些年来第一回觉得北方大学好象也没有想象里那么讨厌。
离别。
离别在郊外的兰亭。
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晚风轻扶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孤酒尽余欢,今宵分外寒。
……
江枫渐行渐远,雨蝶站着不动。
一个人,一只风筝。
孤零零的风,断线的筝。
(75)党国万岁
暑假未完,开学还有一段时间。
江枫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天街,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
牛村长也还是牛村长,天街也还是天街。
父母也还是老样子,只是老了些。
特别是母亲,老成得更历害,一个彻彻底底的乡村老太婆,哪还有当年地主千金的影子!脸上纤陌纵横,穿着身难辨颜色的衣服,说话也唠唠叨叨,家里没钱呀,已经举了很多债呀,农业税提留税这税那税多如牛毛呀,村里老大像棒老二呀,务农被人瞧不起呀,提留款要吃人村里头都跑了很多人家全都逃荒打工去了……反倒是老爸痛快些,“讲什么讲?!枫儿大老远地回来,你就不能拣高兴的事说!走走,村头唱大戏,都去瞧瞧。”
原来,在牛村长的亲自主持下,天街今年的农村税费征收工作又拔头筹,拿了全镇第一,村长牛大人一高兴,便请了一个草台班子来唱戏。
出得们来,忽然想起潇老爷子。这个暑假,潇瑟没回家,江枫决定去看看老爷子,顺便拉他看戏。
潇家老宅原本座落在天街的中心,朱漆的大门,四面围合,很大的天井院落,还有假山池澡之类。风风雨雨一个多世纪,昔日的繁华还依稀可见。
潇老爷对茅屋情有独钟,一直在江边独居。
天街人民早就远离了最朴素的社会主义社会,远非一穷二白了。潇大爷邮回了不少美洲大陆的钞票,这让潇老爷子更加显得德高望众。乡亲们都劝说潇老爷子回潇家的老屋去住,牛支书亲自表达了党的关怀动员了若干回,但潇老爷子依然无动于衷。老爷子自有老爷子的说法,江边好,江边清近,人多恼心。
人老了,烦热闹,懒得走动,哪儿也不爱去。但今晚潇老爷心情特别好,老人家喜眉乐眼的。江枫挨潇老爷子坐着,潇老爷子一向对江枫很亲近,看到江枫就象看到了自己孙子。
戏已开演,台上正在演出小品《黄世仁与杨白劳》。
黄世仁正一把鼻滴一把泪,“杨大爷呀,还我钱吧,我要嫁女儿了…”
杨白劳袖子一摔,厉声喝叱:“去去去,嫁女儿有什么了不起,我孙子还没娶媳妇呢!”
“你孙子不是才三岁吗?”
“三岁怎么了,三岁就不长大,长大就不娶媳妇,娶媳妇我就不管?!哈哈哈…”
“杨大爷,做人可得讲良心啊,当年借钱时你可答应三天就还我的,现在三年都过去了…”
“哈哈哈,黄世人,我发觉你这半辈子白活了,不长心眼光长个。良心,良心多少钱一斤?!良心,良心是什么东西?!你有良心,你作好人,你把钱施舍给我噻,不找我还噻…哈哈哈…”
“杨大爷,杨大爷,要过年了,我家里连一两肉都没有,你就可怜可怜我,还我钱吧,还我一点儿也行…”
“你过年还吃肉,你哪颗牙齿想吃肉?吃菜叶叶多好啊,叶叶菜里维生素多。”
“你!你!!你!!!”
“我怎么了,老家伙!过年居然还有心情吃肉,我是你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找根灯草吊死了。傻不拉叽的,居然傻得会把钱借给别人!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死心眼,你就当作缴学费不行吗?天天都来找我,你烦不烦哪?!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
台下的村民笑得前呼后仰,只有潇老爷子一脸沉静。
江枫也觉好笑,但又有点儿笑不出来。唉,这世道,谁赖账谁是大爷,我是流氓我怕谁,借钱还债居然成了笑话,啥世道。
待再抬起头来,台上已换了场景。但主角还是黄世仁和杨白劳。只是黄世仁更加衰老了。
“杨白劳啊,我求求你吧,帮我种地吧。”
“种地?你自己为什么不种地?”
“我今年都八十八了,实在种不动了。”
“种不动摞荒不就成了?”
“你哓得的,摞荒是犯法的,县大爷是要抓人的,摞荒得给摞荒费,还有土地税,高消费税,个人所得税,农渠费,扫盲费,水利费,公路费,建校费,电视费,绿化费,检查费,环保费,防疫费、防洪费、计划生育费,农业基金费,老龄基金费,儿童基金费,妇联基金费,人口普查费,宣传娱乐费,人头费,技改费,公粮费,扶贫费,养老费,火化费,户籍费,费,费,费…”
黄世仁太老了,“费”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得得,那你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跑了不就成了吗?”
“杨大爷呀,能跑的早就跑脱了。你看我这样子,老昏眼花两腿拐,除了阎王店外还能去哪儿嘛…”
“我帮你种地我不是遭惨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杨大爷,我把钱全部交了,肥料给你买了…你老只要不摞荒,没人整我就行了…”
这次台下再也没有笑声,有几个太婆太爷正偷偷地揩眼泪。
草民蚁民鱼民贱民难民农民!
芸芸众生里,草民总是垫底的,属于金字塔最底层的基石。千千万万的精英千千万万吨大石头压在他们身上,直到被压垮压塌压背气……然后老子死了儿子顶,儿子死了孙子顶,孙子死了有玄孙……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作牛作马作贡献。
江枫乱想着,台上戏还在继续。
“妈哟,你把社会说得这么黑,看我们贫下中农怎么收拾你!”杨白劳把袖子一挽,追得黄世仁满台跑。
黄世仁抱头鼠窜,“国民党万岁!”
“打,打死你这个现行反革命!”被杨白劳揪着一顿毛搓后黄世仁终于醒悟过来,跟着杨白劳一起喊,“党国万岁,党国万岁万万岁!”
“反了,反了!抓,抓起来!”台下一声雷鸣,牛村长虎地站起来,正义凛然。
民兵连长石光荣带着一帮基干民兵,冲上戏台,实行人民专政,抓捕杨白劳和黄世仁。
啊?!不是演戏吧?
不是戏。
台下轰然大乱,人如潮涌。
“扑通”一声,潇老爷子从板凳上滑落在地,人事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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