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有一个女人……
文/梁年桥
南下的军列越是往深里开，脑海里她那模糊了的身影越显清晰，就象轮下当年参加施工铺设的两条铁路钢轨，越是“咔嚓”越发锃亮一样：他平静的心湖，由着军列的不断颠晃，开始泛起了涟漪……
傍黑，军列终于在一个偏僻的无名小站停了下来，稍息30分钟，战士们纷纷从闷罐车厢跳下，舒展活动累乏的身子骨。他赶紧拿着在车上抽空写就的给母亲的信，匆匆地朝车站的灯光处走去。
时值深秋，寂静的月台上满是从树上吹落飘零的枯枝败叶，小站显得格外凄清、萧条。他“唰唰唰”地踩着地上的落叶，沿着一溜排房一间间地寻觅着邮递部的门洞。懵懵懂懂摸着时，已经迟了，只见黑漆大门毫无表情地紧闭，里面早已吹灯熄火不见了人影。
门洞里的那些邮递员们没准此刻正钻进被窝，搂着老婆孩子呼呼地睡得香哩，他想。正当他掉转身失望地欲准备离去时，从不远处隐隐地传来一阵“沙沙沙”竹帚擦地的扫地声。循声望去，发现一眼望去的尽头处，在灯光的背亮下，有位妇人正将满地的树叶拢成一堆。他的心呼地热了一下：寄给母亲的信何不请她代劳投递呢？于是，他满怀希望地向妇人走去。
“大嫂，”他亲切地叫了一声，瞅准空子说：“托你办件事行吗？”
那妇人见有人奔着她来，便住手直起了身子。猛一照面，俩人都楞了：
他：“香香？！”
她：“海海？！”
——惊喜？！痛苦？！愧疚？！……五年前，他在参加铺设这条铁路的施工中，爱上了当地一位美丽善良的村姑。正当痴情旳姑娘沉浸在甜蜜的爱河并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心上人后，有一天，他却随着工程队一路南下了，而且杳无音讯地一别就是五个春秋。此刻，开赴前方执行任务的本次军列载着他在这条铁路干线上旧地邂逅那位美丽善良的姑娘，怎不令他（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呢？！……终于，还是她打破了僵局，问：“你的日子过得咋样，好吗？”一别五年，看上去他比以前黑了，瘦了，俊了。
“好。”他如梦初醒，违心地说。其实，这几年他生活得并不如意，至今他仍是光棍一条。他想她一定生活得比自己幸福、美满；有一个温暖的小家庭和会疼爱妻子的好丈夫吧。美丽温柔的姑娘谁人不爱？
“他待你好吗？”他问，声音有些喑哑。
“他？”她愕然，旋即又神色悦然地说：“好。会疼人，还会抢着帮我干活哩。”
他酸涩的心释然了，隐隐地夹随一丝妒意。
“大嫂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她问。
他尴尬的脸上挤出一缕苦笑，自我解嘲道：“她还在未来丈母娘的肚里呢。”
她很是诧异，跟着一阵喜意腾起胸臆，可是不知何故，这种情绪就像掠过耳际的风，来的快去的也急，滤留在心底的唯有无限的惆怅和失意……她凝望了他好久以后用责备的口吻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生活呢？你应该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等着你回来的婆姨啊……”
他语塞了，心里就象一瓶倒翻了的五味瓶。他上前一步，一把抓过她的手激动地说：“香香，你真好。谢谢你……请你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干这一行很危险，我不想让世上再多一个象我母亲一样为我守寡的女人了……”
她的心一阵悲哀。忽然，她猛地转身，蹬蹬蹬飞快地向不远处的一间小屋跑去，不一会儿又蹬蹬蹬飞快地跑来，把一个包袱往他手里一塞，说：“这包东西，等车开了再打开看吧。”
军列终于缓缓地起动了，渐渐地，犹如一条复活了灵性的钢铁巨兽，桀骜不驯地向黑魆魆的原野深处狂奔飞驰起来……小站远了，化为了一团闪烁的光晕，一眼望去，仿佛成了茫茫夜海中为夜行者导航的一座灯塔……他收敛目光，抽回身子，迫不及待地打开手中的包袱，只见里面有他爱吃的一罐腌酱瓜和几颗咸鸭蛋，还夹着一张她和一个四、五岁小男孩的合影相片。他惘然地拿起相片仔细端详。渐渐地，他的视线被相片上的小男孩吸引住了，朦胧的意识中觉得和他儿时的神情模样有几份相似，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禁不住被自己的荒唐想法给逗得“嘿嘿”地哑然失笑了起来。他将相片翻过身，猛地两行熟悉而又陌生的娟秀字体跃入眼帘：
盼君早归，
合家团圆。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心也为之深深地震颤了。
军列，往南开，往南开……
原作刊载于新加坡《新周刊》杂志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