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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谱小札(三)

通过历史上湘乡范围内产生的族谱所提供的信息,可知湘乡民间修谱当始于宋代,普及于明代。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族谱中的绝大多数出自晚唐以降从他省迁徙至湖南的移民氏族,只有极少数族谱无法判断是否出自移民氏族,抑或出自晚唐以前就存在于湘乡的氏族为叙述方便,下文姑称之“原住民”。不止是湘乡,湖南全省的情况亦大致如此。从全省看,即使有极少数族谱确出自原住民氏族,也都是少数民族。参见谭其骧《湖南人由来考》根据这个情况,可以说湘乡原住民中的汉族几乎没有族谱传世。

太匪夷所思了。

以合乎逻辑的角度判断,原住民汉族没有族谱传世应是假象。原住民汉族肯定是有族谱传世的,只不过在他们的族谱中,其始祖被记载为移民,其氏族遂被当成移民氏族。那么,原住民为什么要这么做?

晚唐至宋初,是历史时期湖南迁入移民的一个高峰,湘乡也不例外。这些移民多来自两江,尤以江西为最。彼时的湖南,整体文化水平比江西落后很多,湘乡原住民整体文化水平自然远低于来自江西的移民氏族。移民氏族重视记载、传承本族历史、祖先情况,而原住民缺乏这种意识,故而缺失本族相关记载。进入明代,民间修谱开始风行,原住民必然跟随潮流举行修谱。然而,由于本族历史记载阙如,即使他们竭力上溯,也不太可能上溯至唐宋时的祖先,当然也就不可能知道本族在唐宋以前已经定居湘乡。虽然不能排除他们通过口耳相传,流传本族历史的可能性,问题在于,不论他们了解或不了解本族历史,都会在族谱中虚构祖籍。这是由当时的社会环境、民间心理、风尚决定的。

自魏晋南北朝有私家谱以来,族谱中“名人攀援”、“显贵攀援”的现象一直是潮流。湘乡原住民虚构祖籍,是出于同样的心理。移民氏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均有巨大优势,受教育程度高,科举鼎盛,为官者繁多。从社会学眼光来看,民间会由此产生移民氏族高人一等、移民氏族优于原住民氏族的心理,从而产生“氏族歧视”、“籍贯歧视”,这和“地域歧视”、“种族歧视”是同样的道理。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原住民为了提高本氏族的社会地位,不论他们是否了解本族真实历史,都会在族谱中将始祖籍贯系于江西,编造移民故事。此种现象,或可名之为“祖籍攀援”。以前,论者多关注“名人攀援”、“显贵攀援”现象,“祖籍攀援”现象则少有人论及。少数民族氏族在族谱中改变其民族属性、虚构汉籍的事例不是个别现象,学界早有定论参见谭其骧《湖南人由来考》。那么,湘乡原住民汉族虚构其祖籍亦是情理中事。

因此,以族谱为研究问题的素材,首先不能轻信族谱,必须对族谱记载之虚实进行甄别。比如,某姓族谱记载其始祖于后唐同光元年由江西迁湘,而前二十二代生卒年信息全部缺失,至二十三代始有生卒年信息,时在元代。又如,某姓族谱记载其始祖于后唐同光二年由江西迁湘,三至七代居他省,八至二十代生卒葬大多无载,二十一代起生卒葬信息始完整,时在元明之际。对这两部族谱,即使不能绝然判定其始祖为原住民,至少可以认为其始祖迁湘的记载是不太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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