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题画诗

明末清初人孙承泽《庚子销夏记》“石田松壑图”条，云沈周于《松壑图》有题诗：“密荫参差漏夕阳，潺潺流水漱迴塘，元言消尽人间事，一壑松风满髩凉。”

孙氏虽然是著名收藏家，但此《松壑图》让他走了眼。因为所谓沈周题诗，实际上是文征明所作。因此，此《松壑图》当为赝品。

文征明四十三岁时编《甫田集》，收入其于弘治三年（1490）至正德七年（1512）间诗作，有《题画》诗多首，其中就有上引所谓沈周题诗，不过文字稍有出入：“密叶参差漏夕阳，溅溅寒玉漱回塘。玄言消尽人间事，一壑松风满髩凉。”

文征明是沈周的学生，如果此诗真是沈作，文怎么可能将它当作自己的作品呢？

今年六月，拍场上出现过一幅《策杖访友》画，上有题诗二首，其一：“密叶参差漏夕阳，溅溅寒玉漱回塘。玄言消尽人间事，一壑松风满髩凉。”其二：“苍山曲曲水斜斜，茆屋高低带浅沙。车马城中尘似海，多虑不到野人家。”落款： “嘉靖壬午春三月既望，写于玉磬山房。长洲文征明。”

此两诗令人产生疑窦。“嘉靖壬午”为1522年，而两诗均见于《甫田集》，文氏有无可能将两首十几年前的旧作题之于画呢？

有证据证明似乎存在这种可能。

清人蒋光煦《别下斋书画录》载“文衡山山水立轴”题识：“苍山曲曲水斜斜，茆屋高低带浅沙。车马城中尘似海，多虑不到野人家。壬寅夏日。征明。”“壬寅”为1542年。

清人陶梁《红豆树馆书画记》、现代美学家邓以蛰《辛巳病馀录》均载徐贲画卷文征明题诗四首，其中之一为：“苍山曲曲水斜斜，茆屋高低带浅沙。车马城中尘似海，多虑不到野人家。”落款：“嘉靖壬子八月上浣偶阅徐幼文长卷，喜甚，敬题四绝! 文征明。”“嘉靖壬子”为1552年。

如果以上题识不是伪作，可见文氏是多么偏爱“苍山曲曲水斜斜”一诗。

近代以来，画家们屡屡将文征明的诗题于他们的画作之上。如黄山寿《松风拂鬓图》、萧俊贤《松阁话古》均题有“密阴参差漏夕阳”一诗。铁舟和尚一画作亦题此诗。近人江铭忠不知此诗为文氏所作，于是在《清代画史补录》中犯了错误：“铁舟，名韵可，号木石山人，为金山方丈，工书，类苏、米花卉，似青藤、兰竹、山水均佳。画家得大彻悟，可称祖师者，惟师一人。整理《金山禅规》，至今禅和无不知有铁祖者。余得其山水一幅，题句云：'密叶参差漏夕阳，溅溅寒玉漱廻塘。玄言消尽人间事，一壑松风满鬓凉。’心能解脱，出语自殊，凡夫俗子岂能比拟。” 如果江氏知道此诗并非和尚所作，大概不会发出“心能解脱，出语自殊，凡夫俗子岂能比拟”的感慨了。李遇春也有同样错误，他在《文物鉴定谈丛》中说：“广东省博物馆尚藏有张誉的《山水人物》轴，该轴画的左上部录有张誉本人的诗及款，题云：'漠漠疏松洒面凉，溅溅寒玉漱回塘。马蹄不到清阴寂，始觉清斋昼夜长。张誉。’”实际上，此诗亦见于《甫田集》，题为《孔周经时不见，目想高胜居然在怀，因写碧梧高士图并小诗寄意》，文字稍有不同：“漠漠疏桐洒面凉，溅溅寒玉漱回塘。马蹄不到清阴寂，始觉空山白日长。”

娄东画派代表人物王原祁的外甥李为宪有《秋山萧寺图》，题识:“谩言木石喜居幽，到此飞红尽扫除。策杖桥边，烟树归山，何用在筹躇”。意思颇为怪异。当见到文征明《策杖归山图》题识时，于是恍然:“谩言木石喜仝居，到此飞红尽扫除。策杖桥头烟树近，归山何用在筹躇。”

文征明《策杖归山图》

所谓李为宪所作《秋山萧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