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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次和绵交谈，是在一个雨天。
那天下午细细的雨，不大，但校道上只有她一个人不打伞。她是我的同班同学，姓杨，性格也很温和，所以大家都叫她“羊毛”。
看天色越来越暗沉，我打着伞走到她旁边，问：“你为什么不打伞啊？”
“我在感受啊。”
“感受什么？脑子进水还是发热感冒？”
羊毛抬起头，看着天空，问：“下雨天的时候，你会不会比较不开心？”
“会有点吧，但那不是因为气压比较低么。”
她轻轻摇摇头，说：“我一直觉得，雨水是所有难过的人哭不出的眼泪。大家都沉浸在这种难过里，当然会不开心啊。”
“那你不打伞，不是更难过？”
她低头想了想，说：“可能我更想感受大家的难过吧。你看，每个人都打着伞，都把自己和别人的情绪分隔开来，那你怎么知道别人过得有多不开心呢？”
我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收了伞，仰着脸，闭上眼睛感受雨水打在脸上的感觉，有点疼，但好像每接受一点，人就会清醒一些。
“走吧，该上课了。”羊毛提醒道。
“好。”
02
因为那次下雨，我开始注意到这个想法有些奇怪的女生，她好像跟谁都玩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与她聊天；她好像跟谁都玩得不好，大家约饭都不会主动叫她。
印象中，高一有一门研究性学习的开放课，需要完成小组作业，羊毛所在的小组，组长和组员在班里吵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把你那一份做了？明天就要交了！”组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盯着那个组员说。
那个女生却不看她，转头撇撇嘴，说：“怎么了？我很烦，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可以不做了吗……”
她们的争吵吵醒了正趴在桌子上午睡的我，睡眼朦胧的时候，看见羊毛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和连绵不断的雨，隐隐约约听到她小声地说：“没事，我来做吧。”
印象中，高一有一次外出实践，班主任数错了数，少订了一份盒饭，发到后面，刚好一个女生没拿到。
“谁订的饭啊！为什么我没有！”那个女生高声嚷嚷起来，“走了一上午，不累的吗！”
发饭的人被她吼得有点蒙，傻愣愣地站在那儿，他也是吃一半接着别人的活儿发饭，环顾一圈，大家都开始吃了，确实没法给她。
羊毛走了过去，拿着一份未开的盒饭，说：“我这份给你吧，我带了三明治。”
那女生冲着发饭的人“哼”了一声，接过了羊毛的盒饭。
羊毛走了回来，我刚好坐在旁边，端着快吃完的饭，问：“我们明明很早就拿到了，为啥你一直不吃啊？”
羊毛笑了笑，说：“这不是就怕有这种事情嘛，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多不好。”
我看着手里快要空掉的饭盒，觉得羊毛真的是羊毛，不只是软软的，而且是暖暖的。
03
但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一次晚自习，班主任突然走了进来，说：“杨绵同学因为一些身体的缘故，选择了休学，后面可能不会和大家再一起上课了。”
全班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又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没有讨论，没有低语，就好像从来没有羊毛这个同学。
我记得上学期的一次大扫除，窗外下着大暴雨，我们被困在教室里出不去，她看着窗外的大雨，说：“I am dying.”
“啥？”这把我吓了一跳，问，“你怎么了？人不舒服吗？”
羊毛轻轻地摇摇头，对着我露出笑容：“只是一个心态罢了。我很喜欢这句英文，因为感觉中文表达不出这个意思。”
“怎么表达不出？我正在死掉。”
“哈哈哈。”她发出了很可爱的咯咯笑，“有点难听喔。我是想说，我们本来就是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有的人追求自己活得快乐一点，我可能只是希望自己消失之后，会有人记得一点我的好，哪怕一点点。”
所以羊毛，你愿意把别人的烦躁变成自己的劳累，愿意把别人的愤怒变成自己的饥饿，愿意照顾别人的情绪，喜欢淋雨，喜欢傻傻地用体温烘干别人哭不出的眼泪。
羊毛将一块海绵伸出窗外，暴雨一下子就打湿了这块海绵，说：“嘿，当海绵充满水的时候，记得挤一挤它，或者让它晒晒太阳。”
“为啥？”“为了它还能吸收水啊。”
04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羊毛。
后来，我才知道班主任口中的“身体缘故”是抑郁症，需要临床治疗。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这么照顾别人情绪的人会得抑郁症。
直到毕业的时候，我才知道，当羊毛帮同学分担小组作业时，她的父母也和那位同学的父母一样一直在吵架；我才知道，当羊毛把饭盒给那位女生时，没有人问过她是否真的带了三明治，她饿着肚子走完了剩下的外出实践；我才知道，羊毛并没有如她所愿，在她离开后，同学们仍未曾记得她的好，甚至忘记羊毛叫做杨绵。
没有谁会在意雨水打湿过谁，大家都只在意雨水有没有淋湿自己。
最近一次想起绵，是在一个雨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不再打伞，任由雨水拍打我的肩膀，打湿我的衬衫。街边的人来人往依旧打着伞，隔绝了自己与别人的悲伤。
羊毛，我开始明白那一天你为什么要对我说海绵要挤一挤，因为你也知道我是一块海绵。在无数个淋雨的日子里，没有人撑着一把伞到我身边，问我：“你是在感受脑子进水还是感冒发烧？”
羊毛，可我觉得你错了，海绵可以被晒干，但那时间很缓慢，海绵可以挤出水，但又有谁愿意接受你的悲伤。或许我们都应该抛掉美好的愿望，也做一个打伞的人。
毕竟，我至今都没有见过，会有人愿意喜欢一个被雨淋湿的傻子。至少如今的我，还没有遇见；希望你能遇见吧，羊毛。
文/一闪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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