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与笑话

笑话是古罗马人发明的？

　　玛丽·比尔德说：“研究古罗马笑话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不可能的项目。它也因此而变得如此迷人，如此特别，如此富有启发性，如此值得去做。”她认为，古罗马的笑话是研究古罗马社会和文化生活的一个新颖视角。“在古代世界，跟现在一样，在不同社会群体之间表明差异的一种方式就是，宣称他们笑的方式不同，笑的对象也不同。”她要弄清的是，是什么让古罗马人发笑？当然，这里的古罗马人只限于古罗马的都市男性精英，因为穷人、农民、奴隶和女性的笑话都已经失传了。另外，笑话在古罗马精英文化中是如何运作的？有什么效果？它有什么政治、知识和意识形态功能？关于古罗马社会一般的运作，它透露了什么？ 
　　比尔德说，她关注的虽是古罗马而非古希腊的文化，“但古代并不是很容易就能被分成整齐的两半，一半是希腊，一半是罗马，因此我不断地跟斯蒂芬·豪威尔的《古希腊笑话》一书对话”。 
　　古罗马笑话跟现在的笑话有许多共同之处。比尔德说，西塞罗是最有趣的拉丁语作家之一，他的秘书曾经收集了三卷他讲的笑话，如今只剩下很小的一部分。西塞罗还是一位重要的笑话理论家，他的相关著作是古代留下来的“最重要的、最经久不衰、最具挑战性的笑话理论”。西塞罗列举了古罗马笑话的类别，如以含混为基础的笑话、文字游戏、反讽、嘲笑，关于愚蠢和失态的笑话，这跟现在的笑话都很接近。再比如西塞罗自己用过的双关语。米罗被指控谋杀了贵族克洛狄乌斯。西塞罗为米罗辩护。检察官问：“克洛狄乌斯是什么时候死的？”西塞罗回答说：“Sero。”这个词有两个意思：深夜，或太晚了。这是个双关，说克洛狄乌斯那天深夜死的，还说他早该被除掉了。 
　　比尔德甚至提出，是古罗马人“发明”了笑话，因为古罗马人最早把笑话当成一种商品，一种可以加以收藏、出售、交换、收藏、流传的东西。她发现，拉丁语中只有一个表示笑的动词，但是有许多表示笑话的名词，古希腊语中则与此相反。 
　　有一本用希腊语写的古罗马笑话集《爱笑的人》（Philogelos），里面收集了260多条笑话。其中比尔德最喜欢的一则笑话是：一位理发师、一个心不在焉的教授和一个秃子一起去旅行，夜里他们扎营露宿，他们决定轮流看行李。理发师自愿第一个值班，其他两个人睡觉。很快理发师就觉得无聊，他就剃光了教授的头发来打发时间。理发师值班结束后，他叫醒了教授。教授拍着自己的头说：“天哪，理发师真傻，他叫醒了秃子而不是我。”比尔德说，这个笑话表明罗马人对他们的自我感到不确定，因为在古罗马，身份的官方证据非常少。她这个解释很牵强，因为即使在有护照和医保卡等官方身份证据的时代，这个笑话依然有趣。 
　　美国古典学者格里高利·海斯说，所谓“心不在焉的教授”就是缺乏常识的学者，比尔德称他们为书呆子。比尔德说，笑话集中一些笑话表现了混淆。比如：一个书呆子乘船时遇到了风暴，他的奴隶惊恐地哭叫。书呆子对奴隶们说：“别哭了，我已经让你们自由了！”在这个笑话中，两种身份没有重合：奴隶是以人的身份在哭，而书呆子以为他们是以奴隶的身份在哭。 
　　比尔德在书中提出了一个很有争议的观点，她说，在古罗马的文字中，没有“微笑”一词，所以罗马人大笑，但从不微笑。她因此采纳了法国历史学家雅克·勒高夫的理论，说微笑是中世纪的发明。格里高利·海斯评论说：“我们不该想当然地认为我们的面部表情是普遍的。但比尔德使用的语源学原教旨主义同样危险。就像有些19世纪的学者认为，拉丁语作家用蓝色描述那些我们不觉得是蓝色的东西，所以罗马人肯定都是色盲。也许罗马人不像我们这样，用微笑来表示问候或乐于效劳，但罗马人应该也会因为感到愉悦或出于赞同而微笑。”

笑不由己

　　在比尔德看来，笑声表明人类身份光滑的表面出现了裂痕。古罗马人认为，人类一方面受到其动物性的限制，另一方面又通往神。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类是唯一会笑的动物。神会笑话人类，继而，人类会笑话动物。比尔德说，对人类来说，最完美的可笑的动物是猴子，这种动物努力成为人类，但又不能成功，就像想吃汉堡包的猫或打扑克的狗一样。驴子也很好笑，罗马作家阿普留斯写过一部小说叫《金驴记》：一个年轻男子不幸变成了一头驴，经历了种种冒险，最后凭借女神的魔力又恢复了人身。 
　　比尔德说，古罗马的笑话往往包含不安感，尤其是地位和权力差异造成的不安。“古罗马的各种权力关系都通过笑话加以展示、协商、操纵和争夺。”许多残暴的皇帝喜欢搞恶作剧，有些好心的皇帝则能够容忍玩笑，甚至愿意自嘲。奥古斯都有一天去探望他的女儿，看到她在化妆，她让侍女一根根地帮她拔白头发。他一言不发地走了，后来他貌似随意地问：“茱莉亚，你是愿意秃头还是愿意留着白头发？”“当然是白头发了，父亲。”“那你为什么努力地让你的侍女把你变成秃子？”茱莉亚通常并不好惹。她是为数不多的以诙谐著称的罗马女性。有人问她，她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放荡女子，为什么她的孩子还能长得像她丈夫。她回答说：“我是一艘满载的时候才搭客的船。”换言之，只有怀孕后才跟别人偷情。 
　　跟奥古斯都不同，许多很差劲的罗马政治家不会跟手下和选民一起笑，而是取笑他们。比如，一个人头上有些白发，罗马皇帝康茂德把一只八哥放在了他的头上。这只鸟以为那些白头发是虫子，就去啄掉，生生地把人家的头给啄烂了。卡里古拉的妹妹去世时，他禁止全城的人发出笑声。更邪恶的是他还逼迫人笑。一天上午，他处死了一个年轻人，并强迫他父亲目睹自己的儿子被处死。当天下午，他邀请这位父亲去赴宴，强迫他笑。人们可能会问，这位父亲为什么要去赴宴。答案很简单：他还有一个儿子。 
　　有时，在古罗马，笑声也被民众或宫廷里的下属用作反抗政治权力的武器。古罗马人有时会在城墙上写下嘲笑政治领袖的笑话。许多留下来的涂鸦都跟性或琐事有关。但有一个说的是尼禄新建的豪华的皇宫：“小心了，公民们，城市正在变成一幢大房子，逃往维爱吧，除非这幢房子会把维爱也吞没掉。”古罗马历史学家卡西乌斯·狄奥曾经记录道，有一次皇帝康茂德在斗兽场杀死了一只鸵鸟，它砍下鸵鸟的头，走向坐在观众席的狄奥等人，一只手向观众挥舞，另一只手挥舞着他的剑。其意思很清楚：如果你们不小心点的话，下一个被砍头的就是你。狄奥说，当时他的反应居然不是很害怕，而是忍不住想笑，为了不笑出声，他咬住了自己戴的花环上的一片叶子。狄奥显然是觉得康茂德古怪的举动很可笑，他强忍住的笑是一种鄙视或反抗。比尔德说，狄奥在他安全的书房里回忆时，说他自己很勇敢。但他当时肯定也很害怕，如果当时有卫兵让他解释他的嘴唇为何在发抖，他的记录可能就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