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起漫天沙尘

情怀｜浪漫｜生活

（总第134期）

春风吹起漫天沙尘

文｜木瑛

前几日，在二连浩特上班的第六天，傍晚五点，距离日落还有两小时，窗外的天空便被沙尘暴吹成黑夜。说实话，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看见这样极端的风沙天气。上次是几年前，在锡林浩特家中，也席卷过这样的沙尘。只不过那次，短短持续了十多分钟，而那天在二连却直到晚上七点，太阳落入草原地平线，天空都没有再明亮起来。

内蒙古北部与蒙古国接壤的国境线很长，城镇相距也很近，站在二连浩特，能望见蒙古国扎门乌德夜晚的灯火。每年春季，从北方袭来的沙尘，一路向南吹去。很多时候，锡林郭勒盟前一天沙尘天气，第二天我和母亲视频，她就会说榆林也开始趟黄风了，只不过被路途的山水树木遮挡许多，很少见漫天黄沙、遮天蔽日的现象。其实在草原戈壁遇到沙尘暴，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情。狂风掀起沙尘，会击打万物，更有甚者，吹得人仰马翻。到了春天，我经常能看到同事们在沙尘暴过后，抢修电力线路的照片新闻。电杆被拦腰折断，电线吹得混乱不堪，牧民家的房顶被掀翻，都是见怪不怪的场面了。

去年五月底，已经进入夏初时节了，但是内蒙古的风依旧很狂。我从赛乌素那个小镇子下火车，距离我上班的变电站走路需要四十分钟。在火车窗口，看着外面天蓝蓝的，晴空万里无云，戈壁上的矮草似弱柳吹风，实在觉得风不大，便没有预约车辆，想着走回站里，就算是锻炼身体了。出了车站，和我一起下火车的那个边防兵哥哥被深绿色吉普车接走了，我便沿着火车道旁的沙石路走了起来。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终于走上了变电站旁边通往格日勒敖登苏木的柏油路，四野无人，只听得见风声越来越大，我就有些害怕了，便加快脚程。又过了约摸十分钟，在变电站外的水泥路与柏油路相连接的拐歪处，我还是看见身后有一柱龙卷风在吹，顿时吓得我内心慌乱不堪，但我真的没有一点经验和办法，我只得疯狂奔跑，不时向后张望，就在我腿软地站不住时，终于看清那卷风吹的方向并不会来我这边。我这才舒口气，歇了几秒钟，又开始紧张地快走。没一会儿，那卷风从我右边不远处吹过去，并且风圈越来越小，最后散开在茫茫戈壁上。

我又下意识地朝后望，惊恐地发现，又有一柱龙卷风正从我这个方向吹来，我惊慌失措地抓着身后的背包跑起来。我在内心怪自己平日里的减肥行为，若我有两百斤，或许不会被吹上天。我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叫车，非要步行呢。我更怨自己来野外工作八年了，怎么平时就没看看遇到龙卷风怎么自保。我边跑边扭头后看，就在距离自己几米远时，我想起了视频里看到的沙尘暴卷起的人和车，我跑得有些抽泣，我这么害怕疼痛，被卷起来再摔下去那一定要疼得七窍流血才能结束吧。我甚至想到了后事，想到了我父母听到消息该怎么活，又想到了我那团小肉肉，现如今已经长成漂亮的小姑娘了，她还会不会只吵着要爸爸，而永远不想妈妈呢。我还想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们一定是会怀念我的吧。我又想到了我的丈夫，他也许只会为女儿没有母亲而难过。我正想着这样的意外算不算工伤时，那卷风终于从我后背吹来，把我推着东倒西歪地走了好几步，而后在我面前两三米的地方散了。我望着近在咫尺的变电站，感动地舒了口气，一股脑跑进院里，进到休息室，才发现我的脸上湿漉漉的，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也有泪水，贴身的衣物也湿着沾在皮肤上，脚软的走不了路，喉咙里干的像在烧火。我坐在床上，把背包拽怀里准备掏水杯，看到我的腿和手也在抖。我突然笑了，为自己死里逃生，为自己劫后余生，为自己大难不死。

这些年，我经常坐火车，从陕西榆林到内蒙古锡林郭勒往返。在明长城内外，只有春风吹来时，两地风景有几多相似。

三月中旬，我有家事回乡一趟。返程那天，从榆林站上车时，是不见天日的下午。天空是淡淡的黄蒙蒙一片，吹在脸上的春风柔柔暖暖，并没有沙子呛鼻的窘境。我想起了幼时的扬沙天气，庄稼人在田间吐着满嘴黄沙，扯着嗓子喊：“风刮黄沙眼难睁，庄稼苗苗出不全，黄沙压田又埋房，沙进人退走他乡。”父亲曾说，我家祖上就因沙窝窝地吃不上粮，逃难到延安子长县，一个叫小南沟的山村。上世纪八十年代，垦荒种田，植树造林，祖父才又迁回故土。那年我父亲十六岁，三年后和我母亲成婚，当时没窑住，借住在我三大家的一间仓窑，我就出生在那爿窗炕上。那期间，村大队在上庄放地基，我母亲心动不已，想要在那里箍窑。我外爷知道后，连忙赶来阻挡。他说等滩底放地基了，再箍窑。母亲说前店那一片是个沙窝脖子，那咋能站住地基呢。外爷说，庄里年轻后生那么多，迟早得把窑箍那里，滩底就在国道边，离庄稼地也近，沙子能治理，让母亲放心等着。外爷看对了，我家的窑就箍在那片曾经的沙窝地，如今已经住满了人家，房前屋后也种着树木。

父辈那一代人，真是把荒山种满大扁杏树，沙地种活柠条、沙柳和樟子松。我小的时候，山上号召植树造林时，父亲是第一批承包人。每年开春，母亲都在黑黢黢的黎明时分上山种树，白天要下地务农。那时，她也才二十多岁，自己一个人黑着天上山，山上还有许多坟地，母亲害怕，便拉着我和小弟去壮胆。有一年，没给植树造林的补助钱，折算成好几袋子宁夏小麦。我们是种水稻的地方，临近集市和镇子上，没有把麦子磨成面粉的机器。母亲打听到几十里地之外，有一个村子里有小麦磨面机，便半夜四五点，就把我和小弟叫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装好小麦。母亲在前面拉着木板车，我和小弟在后面推着，沿着水壕边的颠簸土路一直走到天亮。那时是秋深霜露重，但我们身上却被汗水浸湿了。换来的白面，我们吃了很长时间的馒头和花卷，至今想来都特别甜美。二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种的几块大扁杏山地，早已茂盛成林。春风吹起时，家乡偶尔也会扬沙，但漫天黄沙席卷的沙尘暴天气却极为罕见。待到了清明前后，杏花漫山真是漂亮极了。

榆林长城沿线盘踞着毛乌素沙地，和卧在鄂尔多斯北部的库布齐沙漠是邻居。自古以来，这里就是蒙汉杂居地，流传着朗朗上口的蒙汉调：“三十里明沙，二十里水，五十里的路上我来眊妹妹你。半个月眊了你十五回，因为眊你跑成了一个罗圈腿......”曲调生动呈现出曾经沙地难行的现实。但几十年治沙造林修路，已将这里的黄龙大片锁成青绿。春风里，乘火车在黄河大桥上行驶时，就会看到阴山山脉的大青山呈现着黛灰色，在轻薄漂浮的漫天沙尘中，似乎也较往日温和了许多。黄河一碗水，澄出半碗沙，这些沙子多一半是临近的库布齐沙漠中的。这些年，毛乌素和库布齐治沙，取得了令世界惊叹的成果。真希望黄河水能清，北方风也能清。只有生活在干旱区，只有经历过无数次的沙尘暴，才会明白人们为摆脱春天深恶痛绝的风沙气候，愿意付出多少辛勤汗水。

当我从桑根达来火车站出来时，黎明前的春寒依旧蚀骨，春风和煦这样的词，大概永远不会用来形容锡林郭勒草原腹地的小镇。那一天的太阳早早就从地平线上跳出来了，没有云，刚一露头就普照了光秃秃的原野。翌日，朝阳毫无征兆地躲起来了，天地被裹在巨大的黄色蛋壳中，一阵骤风吹来，卷起的沙粒打上墙壁，噼噼啪啪一通作响。原来，是春风吹来了，漫天沙尘飞舞着。

作者|木   瑛（笔名）。原名：王攀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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