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晚报烟台街，一条有故事的街
请点上面蓝字，来烟台街逛逛
烟台人管曾祖母叫作太太。在我出生的时候太太已经过世了，所以，我对太太所有的印象都是由别人的回忆中得来。
村里曾经给我们家代耕的老犁犋手说：“你太太？嗯，高高的个子，利利索索的老太太。说起话来一言九鼎，凡是她答应的事情，头拱地也给你办到！当年给你们家代耕，'嘠惜’（舍得）给人吃。饭点上，老早就把饭送到地头。老太太烀一手好粑粑，金灿灿的，焦黄的饹，暄透透、香喷喷的。再熬上一条大黄花鱼，吃起来没有个够！碰上赶集的天，还会多出一对一拃多长的大对虾哪。”
“你太太，那叫一个刚强！那年，你父亲和你叔叔一起参军，真是'不糙其’（不亚于）抽去了老太太的脊梁骨。那时候，参军就意味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命说丢就丢了，别的军人家属常是哭哭啼啼的。可你家老太太从来没有在人前叫一声苦、皱一下眉，硬是咬着牙，拉着你奶奶、你妈妈和你姑姑们一家子的女眷挺了过来。”学圣爷如是说。
说起我的太太，国福叔还没说话就先竖起大拇哥，一字一顿道：“你太太？那可真是一个咬钢嚼铁的女人！”
当然，念叨我太太最多的，还是我的母亲。
在1946年，18岁的母亲嫁了过来。婚后不久我父亲就参加了解放军。那时候的太太就像一棵苍劲大树一样罩在我母亲这棵小花的头上，百般呵护，生怕她受到一点委屈。
母亲提出要和村里的妇女一起下地劳动，这可让太太大为犯难。让我母亲下地劳动遭受风吹日晒，她舍不得；不让吧，又怕我母亲受委屈。无奈之下，就找出一副绣花撑子，对着我母亲呵呵一笑：“你呀，年纪还小，下地劳动腰啊腿啊都受不了。不如在家绣花，还能帮奶奶多挣俩钱哪。”
我母亲想为太太减轻一点体力劳动，就偷偷地在磨房里面推磨磨面，让太太听见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磨房：“呵呵，大女儿想抢奶奶的营生啊！”抢过磨棍大步流星就推了起来：“咱们按老规矩，奶奶推磨，你小孩家家的就坐一边罗面吧。”
一袋粮食，母亲扎好口袋嘴，提起来就往肩上扛。太太从身后夹手便夺了过来：“你嫩胳膊嫩腿的哪背得上，还是给奶奶吧！别看奶奶老了骨头还是比你小孩子成棒。走啊，今儿个也陪奶奶赶集去！”母亲不依，上前又抢。太太原地转了个圈：“瞧瞧，你这样抢倒让奶奶受累了。这样吧，路上咱们俩倒换着背！”
因为是战争年代，集市搬到了大山后村南的小河套里面。那天，赶集的人们正热热闹闹地交易着，天空中忽然飞过来了一架蒋军轰炸机。看见那轰炸机在低空盘旋，人们四散奔逃。太太拉着我的母亲就往密林的深处跑去，耳听着飞机怪叫着俯冲的一刹那，太太一把将我母亲推倒在地，就劲趴在了我母亲身上。
一排炮弹射过，迸起的石头碎屑溅了太太一身。等起身一看，不远处，不知是谁家的一头可怜的驴子被飞机给射杀了。
午饭的时候，一家人默默地围坐在饭桌边，谁也没有食欲。太太拿起筷子，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见大家都没有动筷的意思，就轻轻地笑了一笑，又把筷子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既然都不急着吃饭，那我就先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一家人都好奇地望着太太。“咱们家的大女儿（我太太一直把我的母亲当作嫡亲的孙女看待，在家里从来不称我母亲做孙媳妇，只叫大女儿）昂！别看平日里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粉团儿模样的小闺娘，可在关键的时候，人家还真不含糊！今天赶集，飞机来轰炸的时候，大女儿一看情况不对，拖着我就往蒲儿丛里面跑。危急关头，也顾不得地面上的鸡屎鸭酱啊什么臭烘烘的脏兮兮的，'嗖’地一下子就扑倒在地。害得我老太太也跟着摔了一跤！”一阵哄堂大笑把笼罩在一家人头顶上的乌云都吹散了。
叔父参军后随十三纵开到了远方作战，父亲则留在烟台独立团担任侦察班的班长。战斗的间隙，偶尔可以回家来探亲。每当我父亲回来的时候，太太总是喜欢把我的父母亲扯到身边。她知道我母亲当着外人面不好意思问，就忖度着我母亲的心思问我的父亲：“快点说给我们听听，都有些什么战斗经历？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我的父亲习惯地抱着我太太的胳膊，依在她的身边：“有着哪！奶奶。前些日子，我带四位战友去福山县城侦察敌情，不想被敌人发觉了。他们派出了好几百人想来吃掉我们。好在我们侦察员的武器精良，弹药也充足，经过激烈的战斗，打退了他们的进攻，回到了部队。只是牺牲了一位战友。”
太太拿手绢擦了擦眼角：“快别说这些伤心的，捡开心的事情说！”“开心的事情当然有啊！今年四月，我和张德善、孙建民三个人在烟福路上俘虏了国民党的一个运输队。光是匣子枪就缴获了五十多支、子弹五千多发！还有好多军需物资哪。”太太听得心满意足了，起身就把家里人往外赶：“走、走、走，咱们都倒地方，让人家说两句体己话！”
有一段时间，独立团和我的父亲很久都没有了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母亲的言语越来越少。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天，她把本家我二婆婆唤来，劈头就叱：“你这个妇救会长是怎么当的！咱们独立团这么长时间没有消息，你也不来通报一下！”二婆婆急忙摆手：“三婶哪，这可是军事秘密。咱们独立团在莱阳一带作战呐。”“军事秘密我当然不会泄露。我交代一个任务，你务必完成！”“我保证完成任务！三婶您就吩咐吧。”“我蒸些干粮。你陪着你侄媳妇去慰问一下咱们部队，顺便看看咱们家国钧。（我的父亲名叫李国钧）可是有一样，路上你一定要保护好你侄媳妇的安全。她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二婆婆赶忙答应着，却又逗趣我太太：“三婶哪，您可真是偏心眼。她是您孙媳妇，我可是您侄媳妇哪！干嘛厚一个，薄一个呀！”我太太呵呵一笑：“你啊！老胳膊老腿的，风里来雨里去干工作习惯了。俺孙媳妇可是宝贝疙瘩哪！”
打从二婆婆和我母亲走后，太太就一直坐在炕上，靠在窗前，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我们家的街门。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只听街门上的搭钩“吧嗒”地响了一声，太太急忙翻身跳下炕，连鞋都没有提上，趿拉着鞋就往外跑。在院子里迎上了二婆婆、我父亲和我母亲。太太欢喜地问：“今儿个怎么这么全奂哪！”二婆婆抢着说：“三婶哪！咱们独立团要二次解放烟台啦！侦察班提前过来执行任务。部队首长要国钧顺路回来看看您老。”太太笑了：“呵呵，你这个功劳呀，三婶记下了！等我有时间了再犒劳你，今儿个可没有工夫搭理你。”说着，一手一个，扯着我父亲母亲就往屋里拖。二婆婆在后边拿手指着笑：“你们瞧瞧，咱们家这个偏心眼的老太太！”
太太坐在炕沿上，把我的父亲、母亲一边一个搂着，急不可待地说：“快点告诉奶奶，这么长的时间，可又有什么不寻常的经历？”“奶奶！这一次在莱阳那边作战，孙儿还真的遇到过一个蹊跷的事情哪！”在太太的身边，我父亲不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又还原成了一个依偎在祖母怀里撒娇的孩子。他紧紧地抓住我太太的手，轻描淡写地说着惊心动魄的话语：
那是一次发生在林间伏击战当中的事情。一片很大的树林，一条小路从林间穿过，我们的部队就埋伏在小路的两旁。待国民党的部队开过来的时候，只听得一声号令：“打！”双方的枪声便密集地响了起来。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惊讶地发现小路上竟然多出了一个老太太。或者是我们一直在全神关注敌人动态的缘故吧，老太太是从哪里走出来的，竟然没有被发现。那老太太一身庄户人家打扮，胳膊弯拐着一只菜篮子，像是挖野菜，也像是走亲戚回来路过这里。周边猛地一下子枪声大作，把个老太太惊呆了，颤颤巍巍地停在那里，挪不动脚步。见到这个情景，我急忙跳出掩体，快步上前，把老太太背起来送到了安全的地方。附近的国民党兵尽管离我很近，却没有一个向我开枪的。等我回到阵地的时候，发现我的掩体不知什么时候被一颗炸弹炸成了大弹坑。
太太听了，沉思良久，才抚摸着我父亲的头发说：“这件事情啊，从表面看，是你救了老太太一命。其实应该说是老太太救了你的一命！两军对垒，枪弹无情。自当你跑出去背那老太太的时候，你的战友无疑会全力用火力掩护你，即便是国民党的士兵，他们也是爹生娘养，人心也是肉长的，看出你是为救老太太，任他是谁也不会忍心向你开枪的！再一个，也是老太太的出现，才让你避开了那颗致命的炮弹。所以说呀，也是你的善良救了你自己的一命啊！人生在世，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心存善良，善良才是人间正道啊！”
青岛解放的时候，父亲和叔叔寻找到了失踪多年的父亲——我的祖父，一家人在青岛有了一个短暂的团聚。当时留下了一张全家福，照片里面全家人都在，却唯独没有我太太的影像。问母亲，母亲不曾开言眼先湿：“你太太的个性就像是淬火精钢啊！”不言而喻，好钢是易折的，我想。
烟台街·烟台故事 | 他无意间留下了老烟台一个颇“神秘”的地方的真容
烟台街·街语巷话 | 木匠不小心把椽子锯短了咋办？“抻一抻就行”
烟台街·乡村记忆 | 俺村的木匠会做鳌山灯，最厉害的还上北京参加建设人民大会堂了
烟台街·往事如昨 | 我们三个少年，押着三个鬼子上路，一路琢磨，计上心来！
这座城市有厚重的历史积淀，有丰富的自然景观，有独特的民俗风情，更有抹不掉的家园记忆，烟台晚报“烟台街”版期待一切热爱本埠地方文化的人士惠赐佳作。投稿时请作者务必提供银行账号，以便稿件发表后寄奉稿酬。
来源 | 烟台晚报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