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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怕什么，来什么。
刘富胜接完儿媳钟丽红的电话，头涨得老大，上火了。
儿媳妇的话音还在耳边。爸，我去澳大利亚探亲的手续办好了，我把“孙子”黑虎送到你这儿了。
刘富胜不喜欢这个“孙子”，黑虎是儿媳养的宠物泰迪狗的名字。刘富胜怕狗。
黑虎的东西真不少，玩具一大箱，食品一大箱，最显眼的是一个大篮球，上面还有乔丹的签字……
刘富胜看傻了，这比养个孩子都娇贵，这得花多少钱？！
儿媳看出了公公不是很热情的样子，忙说，爸，黑虎的优点太多了，不乱叫、不掉毛、身上没有味。缺点倒有一样，不会说话，但心里什么都明白。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好的纸，贴在门庭醒目的地方。爸，这是饲养黑虎的注意事项，还有这张卡你保存好。
刘富胜忙说，我这有钱，不要卡。儿媳笑了，爸，这是定期给黑虎洗澡和美容的卡。
儿媳安排完了，紧紧地抱着黑虎，任黑虎用舌头舔着她的脸。“儿子，想妈妈的时候，在视频里看看妈妈。”边说边流着泪。
黑虎像是听懂了儿媳的话。
二
刘富胜家三辈单传，想孙子的心情可想而知。儿子刘海洋在外企工作很优秀，结婚两年就被派到澳大利亚。怕新婚的妻子孤单寂寞，临走前买了条宠物狗陪着媳妇。
自从养上了黑虎，儿媳妇就像走火入魔似的，一门心思放在黑虎身上。
刘富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好几次提醒儿子，海洋呀，“希望工程”可要抓紧。
有一次，刘富胜板起脸来问，你跟我说实话，丽红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海洋见老爹认真起来，说：“爸你真的要是不生气，我就说了。丽红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爸，丽红是开玩笑的。”
刘富胜能不生气吗？从那以后刘富胜更看不惯儿媳的所作所为。
一个女人家结了婚不生儿育女伺候丈夫，整天抱着条狗晃来晃去。特别是小区内碰到刘富胜，儿媳把狗送到刘富胜面前，黑虎叫爷爷，快叫爷爷。这要是在村里，让乡亲们看见岂不是笑掉了大牙？
三
刘富胜把狗粮和水分别放在盆里，黑虎理都没理，仍然头朝着门趴在那里。
刘富胜骂了一句，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老张，你什么时间回来？
老张是他对门的邻居。
刘富胜从农村刚来到城里，很不习惯各家各户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儿子说城里人都是这个样，想找说话拉呱的看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不要找走路匆忙的上班族，找在小区散步下棋遛狗的、从打扮上看比较朴素简单的。
刘富胜记住了这些与城里人打交道的诀窍。一天傍晚，他到小区散步，见门口围了一圈人。他凑了上去，两位老者在下棋。一位是瓜子脸，戴金丝眼镜。另一位四方大脸花和尚形象。两人棋下得慢，杀得狠，有几次可以和棋，但双方都不肯先让这一步。到了吃饭的时间，围观的人纷纷回家了，只剩下刘富胜。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刘富胜也有些急了，想活动活动腰板，瞟了一眼棋盘脱口而出，该拐帅了。几乎是和他的话音同时，瓜子脸眼镜先生把帅拐了出来。
光头花和尚望着棋盘半天，抬头狠狠地瞅了刘富胜一眼，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一扔，吼了一声，输了不下了。拿起马扎子气哼哼地离开了，脚步震得石板小路咚咚响。
瓜子脸眼镜无奈地摇摇头，又蹦蹶子啦。
刘富胜知道自己犯了“观棋不语”大忌，想跟那位光头老者说句抱歉的话。当他抬头时，光头老者已经走进了自己住的那个单元，追上去，电梯显示停在7楼，居然是自己对门！
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刘富胜觉得更有必要向这位邻居道歉了。
第二天，刘富胜在门镜看到对门掏钥匙开门，他急忙推开门，老哥，你回来了……
光头老者好像没听到，门“咣”地一声关上了。
刘富胜从物业老乡那里了解到，光头老者叫张铁汉，是市公安局一位退休干部，此人有三大爱好，下棋、喝酒、听京剧。
刘富胜更想和对门交朋友了，起码下棋、喝酒这两样和自己对路。他正挖空心思想办法的时候，电视里一条滚动信息帮了他的忙。一家楼盘开盘，邀请天津市青年京剧院来演出《铡美案》，由方荣的大弟子孟广禄主演，丙级票每张188元。刘富胜咬咬牙，买了2张丙级票。
他按了3遍门铃，里面才传来了洪亮的声音，有事吗？
刘富胜晃了晃手中的票，老哥，天津京剧院来演《铡美案》，有个朋友知道我喜欢京剧，送了2张票，不知道老哥你好不好，咱俩搭个伴？
明亮的大脑袋一晃，说太好啦，想睡觉来了个枕头，我正托人买票呢！
刘富胜心里窃喜，嘴上却说，可惜票是丙级的，座位不太好。
第二天看戏的时候，刘富胜闹出了大笑话，台上秦香莲和包公精彩对唱时，台下观众掌声雷动，刘富胜坐在那里鼾声如雷。有的观众嚷着，这么好的角儿还睡觉，真糟蹋东西。
从那以后，小区院外的象棋转到了室内。
四
张铁汉大概喝得有些兴奋，接通电话笑着说，又找师父请教棋艺啦。
刘富胜皱着眉头，我哪有心思下棋，我是来找你商量事的！把儿媳让他带黑虎的事说了一遍。
张铁汉听完坚决阻止，狗这个东西千万不能沾，沾上了你就脱不了身，你没看见养狗的人拿着狗比自己的爹妈都上心嘛。
刘富胜信张铁汉的话，我家现在这个情况，你帮我想个办法。
张铁汉脱口而出，送宠物托管中心。不然，你只能在家养着。
刘富胜有些不快。儿媳要跟狗视频，托管中心送不得。还有你知道我从小怕狗，从心里打怵。
张铁汉有些幸灾乐祸，你哪像个爷们儿，这么个屁事就愁到那个样子。这样吧，一个周内我教你学会养狗。有你这么个徒弟，教你下棋，还得教你养狗。
刘富胜很快就掌握了养狗的本领。他也很佩服张铁汉，这位花和尚对黑虎这么细心和耐心，有时盯着黑虎直发愣，黑虎好像也能听懂他的话。
刘富胜从外面回家，黑虎就高兴地伸出两只前爪表示欢迎，然后摇着小尾巴将拖鞋叼到他眼前。他心里美滋滋的。每次儿媳和黑虎视频的时候，他抱着黑虎，很有成就感和自豪感。
刘富胜傍晚遛黑虎的时候，看到了小区门口在卖刚上市的爬虾和海怪，毫不心疼地掏出150元钱买了各2斤，想表示一下张铁汉帮他驯狗的谢意。
刘富胜提着煮好的海鲜，从小棚里找出一瓶掉了商标的古贝春大曲，正要开门，黑虎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睛望着他，好像在问，你不带我吗？黑虎来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去过对门家。
对于黑虎的到来，张铁汉好像不是十分欢迎。黑虎倒是见了他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站起来伸出前爪直扑他，小尾巴摇个不停。
张铁汉炒了一盘花生米，拌了一盘海米黄瓜，两个人坐下把酒斟满。忽然，黑虎发出低沉的叫声，这是两人从未听过的。
刘富胜拍拍黑虎的头，孙子你到属辈爷爷家认生吗？
这时黑虎走到那间储藏室门口，趴在那里，低沉的叫声比原来更大了。
刘富胜说，师父你这屋里养的猫吗？
张铁汉脸上有些不自在，有什么猫，是放杂物的储藏间。不管它，来咱们干一杯。
黑虎又发出同样的叫声。
张铁汉放下酒杯，徒弟，你把黑虎送回去吧，别扫了咱俩的酒兴。你看它长了个猫样，竟叫黑虎。
刘富胜剥了一个爬虾递给张铁汉，师父，你知道你原先那位棋友“眼镜”走了吗？
张铁汉说，我是今天上午才听说的，挺可怜的死在家里，第二天才被发现的。
刘富胜给张铁汉又开了一瓶啤酒，这件事使我想到了咱们俩……咱们和“眼镜”一样都是独居，咱们这个岁数，身体随时都能出现情况，身边没个人，岂不是和“眼镜”先生一个下场？
张铁汉歪着头，一脸坏笑，你不会想咱俩每人找个年轻的老伴，又做饭又收拾家伺候着咱？
刘富胜说，师父你还真是人老心不老，我想了个办法，保证切实可行。
张铁汉说，说说你的高招。
五
床头的呼叫器安上了一个星期，真派上了用场。
那天村里来了几个老邻居看望刘富胜，捎了些刚下来的地瓜、花生。
街坊邻居见到刘富胜都羡慕得不得了，说这十里八村就数你过得好，村里多少人叫儿子累得一辈子伸不直腰，人家富胜养了个好儿子得了济，老了享这个福。
刘富胜听到这些夸奖、见到这些老邻居，格外高兴。他让张铁汉帮着陪客，自己也频频举杯，来来回回还是整高了。送走了乡亲，他被张铁汉搀回了屋。
刚进门，黑虎摇着尾巴热情地迎了上去。刘富胜抱抱黑虎，说，师父，今晚你遛黑虎吧，你这个属辈爷爷也该出点力啦。
说完倒在床上，鼾声如雷。
到了半夜，刘富胜被胸闷憋醒了，难受得要死，他知道自己多年的老病犯了。
黑虎没有像往常睡在窝里，而是趴在床前，瞪着一双小眼望着他，随时听他的吩咐。他伸手要按呼叫器，中间隔了一个百宝盒，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黑虎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嗖地跳到床上，用嘴叼起呼叫器的绳子往他手里送。百宝盒隔在中间，还是够不着。黑虎又跳到床头，用嘴拱着百宝盒。拱了两下，百宝盒和黑虎一起翻了下去，黑虎被百宝盒重重地压在下面。
刘富胜一检查，自己没大事，倒是第一次到了宠物医院。
大夫拍片诊断，黑虎的后腿骨折，送医及时，手术很成功，几天就好。
张铁汉说，黑虎是刘富胜的救命孙子，那天如果没有黑虎，说不定现在他头七都烧了。
刘富胜对黑虎的感情越来越深了。
他想起儿媳贴在门上的注意事项，最后一条：黑虎发出沉闷叫声，附近不是有人，就是嗅到了奇异的气味。
黑虎为什么一进张铁汉家就发出沉闷的叫声？
六
黑虎到了发情期。刘富胜并不懂得黑虎的状态，在公园里的小树林解开了狗绳，让它撒欢跑一阵子。刚松开狗绳，不远处出现一条白色泰迪，黑虎狂叫着冲上去，两条狗朝着马路狂奔。正是下班的时候，马路上车水马龙，刘富胜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喊着，黑虎回来，黑虎回来……
等他赶到马路边的时候，白色泰迪和黑虎双双躺在车轮下。
宠物医院的大夫说，再听话的狗到了发情期，嗅到了异性的气息，谁也拦不住。
黑虎静静地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
手机响了，传来张铁汉的大嗓门，你现在在哪儿？
刘富胜喃喃地说，宠物医院，黑虎走了……
刘富胜抱着黑虎，进了家门，轻轻将黑虎放在自己的床上，他手摸着那个呼叫器，拿起黑虎的玩具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闻着，抽泣声慢慢地变成了嚎啕大哭声……
张铁汉坐在沙发上，一句也不劝他。
刘富胜越哭越厉害，最后边哭边抽着自己的嘴巴……
张铁汉猛地站起来，行啦，你还没完没了啦，像个老爷们儿？你跟我来，看看我遭的罪。
张铁汉进了家门，把储藏室的门拉开，看看吧，这是什么？
刘富胜惊呆了，室内立着一条警犬的标本，高大威武，与活的一模一样。
张铁汉说，这是我在公安驯犬队驯了6年的伙伴，叫黑虎。在一次抓捕逃犯中，它为了救我，被逃犯的匕首刺中……
张铁汉带刘富胜来到公墓的北头，老远看见一个墓位，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爱犬黑虎之墓。
张铁汉指着墓位，等我走了，要和警犬黑虎葬在一起。
七
当天晚上，刘富胜儿子从国外来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丽红怀孕一个半月啦，孩子的名字我们都起好了，叫黑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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