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新的一天。早上出门前，我打开那瓶新买的发蜡，用老方法抓出新发型，动作流利，一丝不苟。赶路过程中，我伸出冰冷的右手，一一回复新年祝福，那些陈旧的汉字，总能带给我们崭新的乐趣。而吹在脸上的凉风，骨骼里面升发的意气，以及被我一步步踩在脚下的时间，都是新的。
—吁度祝大家幸福
泥土
要做就做乡下的泥土
一年至少有两次
翻身的机会
老楼
福宁路拆剩下的
那排老楼，每天
仍会准时升起炊烟
台风山竹过境的时候
二楼空置的楼阁
留下过一丝风的消息
外墙上描了褪
褪了又描的“拆”字
一次次以故事的形态
渗进那面
仿佛一推即倒的砖墙
与秋说
这是最后的机会
所有长在虎口里的，忧愁
将结出硕大的果实
秋日的天空挂满钟声
南去的雁阵，北回的溪流
一双双翅膀探出心底
让风吹，让草低
让游子肩头的暮色结成霜
至于归期，压后再说
写生
列车关门，开始行驶
我捏着一张站票
很快找到一个空位
临座的姑娘用耳机
隔绝了我，她
跨过摊在腿上的画板
把座位上的铅笔盒
挪到右边窗台
她认真地描摹着
试图把一条生命
搬上苍白的宣纸
直到列车到站
她都没有抬头
看窗外一眼
她用画半幅画的时间
错过了沿途
所有的人和风景
早衰
怕一个人住不方便
女儿托关系把她搞去养老院
户口本上年龄加多了20岁
周六女儿陪她去看病
医生检查没发现多大问题
她仍然揪着不放
把从养老院听来的病名
通通复述了一遍
那样子
像极了八十岁的老太太
待客
加完班回家
一只蟑螂趴在门口
面对我的到来
它更像是此间主人
那种无动于衷
仿佛两亿多年以来
它一直站在那里
只是为了等我学会爬行
站立、攀援、思考
然后用一百多万年
进化得来的微末本领
把它赶走
买药的人
第一次
颤颤巍巍走进诊室
请求医生按自己的想法开药
第二次
去交钱的时候
电子屏黑底红字提醒他
费用超出了八十块的预算
第三次
再次找到医生
硬着头皮让医生取消
抗骨质疏松的阿仑膦酸钠片
铃铛
原本每天晚饭后
总会有个
摇着铃铛的阿姨
逐层收垃圾
后来变成
我们自己丢去
一楼大垃圾桶
再后来
大垃圾桶经常失踪
一起失踪的
还有那个阿姨
直到年底
阿姨再次出现
依旧摇着那个铃铛
逐户收取垃圾费
玻璃墙
新装修的万国广场
门口多了一面
镜子做的墙
这足足让
原本逼仄的出口
阔了一倍
每天的人流量
也多了一倍
夜大雪，眠觉
摘一片黑夜做成眼睛
人世的温凉顺着血脉遍布全身
关闭神经系统
擦拭一把无锋的剑
玄铁这个老顽固
还未成型内心就注满沙子
按下喉管里的蛙鸣
和月光争同一杯酒
只身伏于荒途
劫持每一粒雪的完整
午后
父亲做的木凳子
回想起去年挨过的钉锤
风干的豪情渐渐涨红了脸
母亲从木梯子退回屋檐下
瞥一眼摸上对面山顶的云朵
铺在水泥房顶的麦子——
这群扎堆的个体户
怎么也捂不住皮肤里
不断溜走的收成
静坐记
她说要先去梦里
预知后来的事
我把窗帘打开一条缝
阳光撞了进来
书桌上的尘埃开始闹腾
为了不让它们招惹
黄小微的梦境
我又把窗户推开一条缝
放了一些风进来
再一次送元二使安西
独自安坐于
饭桌一隅
不接受敬意和规劝
崭新的皮囊
统治陈旧的灵魂
疲惫的杯子，再一次
碰在一起
我闻到了酒的碎裂声
一杯酒有
一杯酒的困顿
墓园
在乡下
荒原即墓园
坟头上长满荒草
不能动
那是对祖先的不敬
在城里
墓园更像是公园
人们一年一次
会因为在墓碑旁
找不出一棵杂草
而心生窘迫
刺猬
前进路那一排街灯
并没有什么特别
每天从旁边经过
橘色的光总能给我
恰如其分的慰藉
它们像一千万根刺
深深扎进一千万缕黑暗
不断地消解，重生
而我的经过
不过是将一部分战场
搬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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