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年遇到的小镇青年：游走城市边缘不甘沉寂故土
看完微信上《一个视频软件的农村》当即就想写点什么，因为过节在家陪伴家人，只有等到深夜细看，看罢再结合自己这些年的采访经历说说遇到的小镇青年。
2012拍摄了一个血迹斑斑案发现场，一名年轻男子闯入平南县平南镇水果街一幢民宅，用柴刀将屋内的数名儿童砍伤。
（2012年9月，案发现场，小县城的自建房。案发时间为中午，凶手持柴刀，冲进幼儿午托所，造成三死十三伤的惨剧。）
当时以此为契机，我坚定去小城镇看一眼的念头，看看生活在此的年轻人，第一阶段先走访贵州与广西的经济不发达地区。2012年末，沿海城市不少工厂效益不好，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年末陆续回到了镇上。
他们带着城市的气息，又因为无法生根，而未被完全改造。
拍摄计划沿着从贵州由东至西到达广东的国道走，有两条国道正好是小镇青年外出或返乡的必经之路，于是作品起名叫《致富之路》。
（2012年，贵州三都水族自治县下属的小镇，黄衣服的男子刚刚结束浙江的打工，从差不多30个小时火车到贵阳，接着坐8个小时大巴到三都县，再乘1小时左右班车回到镇上，迎接他的红衣男子是表亲，他们还得开一阵子摩托才能回到村里。这两个年轻人的衣着在小镇显得特别耀眼。）
(2012年，左边的女孩拍摄于一个小镇的集市，据她说之前在深圳工厂工作；右边的男人在贵阳卖手机，回到村里看当地传统的斗牛比赛。）
（2012年，乌江镇，一个大学（大专）毕业的年轻人，闯荡了一阵，回镇上开了家电脑配件店，没什么生意的时候自己玩玩游戏。）
(2012年，遵义市，一个来自附近村的小伙在唱吧为顾客操作选歌后台。从晚上8点开工，到凌晨2，3点下班）
2012年末第一个阶段的拍摄陆续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贯穿了贵州、广西与广东。当时并没有遇到《一个视频软件的农村》里说的类似的青年。最后把资料汇总起来，所遇到的小镇青年共同特征是：向往城市，离家跑出去打工赚钱，没走的人在等机会。
在外出打工者中有爱折腾的人，他们先从外表，主要是从发型开始，宣布对过往生活的告别。
一旦90后小镇青年走出来了，指望他们重新回家当农民这种事变得特别不现实，哪怕回家，选择开手机店和做美发的人倒是不在少数。他们当不了老板，至少能在附近县城打工，从事的是时尚或IT行业，就算在最底端，也比起整天同泥巴打交道，让他们心里更能接受一些。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种地根本不赚钱。
（图中四个小伙子，在田地里帮忙维持村里斗牛大会的次序。左二左四外出打工回来，等过完年，拉着同乡一起去东莞的工厂。）
近些年每逢春节前后，朋友圈必然有关于乡愁的挽歌冒出来，文化人撰写衰败的乡村，感叹乡土社会的分崩离析，事实上，生活在农村的人未必理解他们。
电视、网络、招工者与返乡亲戚展示着现代化生活的优越，鼓动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年轻人往外跑。读书是一种途径，但是在教育资源匮乏的地方，外出打工是另一种。
一位16、17岁的姑娘说：“看过几集韩剧以后，我再也不想回到地里干活。”
（2012年，乌江镇上一个楼盘的售楼部，对面工地的地基刚挖好，售楼部主要工作是展示一种现代城市居住的样本。）
（2012年，贵州省下属县城路边一个流动的游乐园，私人经营，填补县上没有嘉年华的空缺。）
（高架桥横穿小镇而过。有高速后，去到外面的世界方便了很多。在贵州省，有的县城开通了直达广深的大巴线，以便打工群体外出或回家。）
哪怕小镇青年们未来仅能在县城扎根，告别面朝黄土转身投入资本家怀抱的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说回《一个视频软件的农村》，把“GIF快手”上的另类网红定位成农村人不准确，仍生活在农村年轻人考虑最多的是如何脱离农村。
（2014年，云南个旧市，几个在KTV的打工者白天在市里边发传单，晚上他们是KTV的服务员，他们均来自个旧周边的乡镇与县城。）
GIF快手上的另类网红更像是小镇青年，他们回不去务农的生活，或生活在平淡且乏味的小镇中，或在大城市底层挣扎，他们想红，想改变命运，该怎么办？
如果通过取悦与满足他人，能被更多的人关注，自虐或自黑都是捷径，现在不豁出去，以后指不定更难。
除去《一个视频软件的农村》不具有普遍性的例子，农村乡镇的低龄婚姻群体确实值得关注。摄影师赵赫廷与肖慕漪曾经报道过云南早婚现象，里面案例让人唏嘘不已，同样的事件在贵州与广西的不发达地区并非罕见。
摄影师吴皓拍摄过乡村抑郁症患者----村庄无法满足他的精神世界，缺乏立足城市的技能、家庭的责任导致这个留守村子的男人抑郁。
2015年，在北京长安街拍摄肖基国，他是内江市隆昌县迎祥镇凉山村人，初中未毕业就离家去广东打工，现在29岁，之前当过保安，混迹过群演的队伍，在2105年10月以模仿奥巴马而登上媒体版面。如果奥巴马没有当上总统，他有没有出头的哪一天？
（2015年10月，肖基国模仿奥巴马的表情，他应邀来北京参加一个企业三板上市的仪式。在仪式上，他要和公司老总摆拍一些镜头。）
2014年在网络上传播甚广的“孝子杀母”事件，主角杨九同样来自农村，带着瘫痪的母亲无法承受东莞生活的压力，最终酒后差点错手弑母。
（2014年，云南盈江，弑母事件后杨九的背影，他已经回到云南边境的村子。当天他在村里的商店买了2斤散装酒，手上的糖是带给外甥的。）
杨九最终回到了村子，但是悲剧并未终结，不久后母亲离世，他也因精神问题入院治疗。他所面临的问题太复杂，没人说得清他的精神状况是不是早在东莞就出了问题，再重回村后他还要时常抵御复吸毒品的诱惑。
采访完杨九之后的两个月，我时常想，如果他能在城市立足，得到更多朋友与社会的帮助，命运是否会不一样？
开头提到砍杀儿童的男子也有下文，最终被判处了死刑。在2014年的一份网上报道的判决中显示，凶手的作案动机是因患病医治不好，又缺少朋友等原因而悲观厌世。如果他能通过社交软件多认识一些朋友，他与受害儿童的命运大概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作为摄影师，一方面可以很容易的拍摄当下中国题材，就像在“GIF快手”上总能找到几个非典型网红，但从另一方面说，拍摄的工作很难，因为大多数事件背后蕴含复杂的矛盾，报道者绝不能止步于此。
未来两年，我将找机会继续《致富之路》的拍摄，去看看在资本、互联网与移动通信的影响下，小镇青年如何在平淡且高度重复的日常生活中寻找自我。
（2014年，云南省蒙自县碧色寨，寨子里的孩子在废弃的滇越铁路火车站玩耍。）
*还请大家关注我的企鹅号“浪游之歌”，我在这里写近年来采访的故事，以非新闻的角度。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