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特温特森的小说集出版了,我一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最初,我满怀热情,想着等书出版了,一定要说点儿什么。因为我是温特森的忠实读者,我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后来,我想自己是不是有义务,应该说点儿什么。因为我参与了策划,参与了翻译。
再后来,我发现,其实我说什么,不说什么,并没有太多区别,人们更愿意倾听他们爱听的话,更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在微博上,每天那么多人说话,人们甚至连阅读140个字的耐心都没有。人们看到简单的几个词汇,就可以马上做出判断,好与不好,善与恶,人们并不关心一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更愿意简单判断然后迅速表明自己的立场,因为需要接收的信息太多,需要判断的事情太多,思考太费时间了。简单的判断以及情绪的宣泄,能让他们获得更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看到这本书的责任编辑余西,在豆瓣上用那么长的文字,解释关于这本书的源起,关于策划这本书的种种想法。我觉得很感动。也许这就是我和出版人最大的不同吧。我到底只是一个读者,对于一本书倾注的感情,远远不及他们。
想起去年冬天,很崩溃的一天,在单位受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委屈。下了班,一个人坐地铁,走了很长很长一段黑暗的路。回到家,发现暖气坏了,越发觉得沮丧。那天晚上,在寒冷的房间里,发了一条无比绝望的微博后,准备蒙头大睡。
发完微博没多久,电话响了,是一个出版社朋友。他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如何解释具体是哪件事情导致了自己无法挽回的崩溃。我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每天做的事情价值何在。然后,我们聊到温特森,聊到她即将引进的小说集,聊到我们可以做一件以前大家都没做过的事情——找17个作家翻译她17篇短篇小说。我承认,我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带来的非议和风险。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很好玩。
这件事里,让我特别内疚的是后来答应翻译的老师和朋友们,他们中间大部分人可能都是在我一再恳求下才同意参与翻译的。翻译确实是一件非常艰难和痛苦的事情。我很歉意,让他们牺牲了宝贵的时间来参与这件对于他们而言获得的乐趣并没有像我那样多的事情中来。谢谢刘瑜老师,虹影老师,田原同学和蒋方舟同学,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我的感激之情。整个寒假,我特别抓狂,所以我想,因为翻译的事情,一定也破坏了他们整个寒假愉悦的时光。
如果你没有热爱过一个作家,你很难理解,当你得到一个翻译你热爱作家文字的机会,这其中的诱惑有多大。我没有见过温特森,去年她来北京的时候,我错过了。见到她,和她说话,这样的关系简单而易逝,可是,当你用你的语言转换她的语言,尽最大的可能用新的文字模式来诠释她描述的世界,这是我进入她的特殊形式,我和她因次而获得某种连结。这种关系的魅力,实在无法抗拒。
拿到《绿格子》的英文版,我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那些话,那些句子,我总觉得似曾相识。我并不是说她在之前的某部小说里用到过,我只是觉得很恍惚,小说里的种种念头,对于世界的看法,对于时间的描述,都是我曾经经历过却没有得到完整表达的。我分不清楚,是我进入了她的世界,还是她穿越过我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有人崇拜上帝,有人痴迷科学,有人练习瑜伽,有人沉溺毒品,他们都是为了获得某种生活的确定性,或者如温特森所说,获得某种平和。我也不怀疑他们中的任何一项,我只是做不到而已。我热爱阅读,热爱某些作家,热爱温特森,这也许是我获得某种确定性的方式。
本来我只是一个读者,本来我可以写很长很长的文章,描述温特森曾经带给我的温暖还有力量。但经历了这大半年关于这本书的出版过程,听到各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似乎我说话的欲望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强烈了。这本来只是我和作者之间的事情。对于某些文字的感情,如此私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体会得到。而一旦我描述出来,可能就败坏所有阅读的乐趣了。
写了这么多,我并不确定自己想说些什么,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