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是否有自杀的权力?

律政观察（微信号 lvzhenggc）

专注观察律政。提供最有价值的律政资讯和服务。

本文来自[热案]栏目 小编：范否

微信号：fanfo617

范否按|28日，备受关注的“访民报社门口集体喝农药”事件调查结果公布。

好消息是，调查显示，访民反映的江苏省泗洪县有关部门在2013年旧城改造项目中确有违规问题，目前涉事地泗洪县县委书记、泗洪县常务副县长等14名相关责任人被处以党纪政纪处分。

坏消息是，据北京警方消息，7名喝农药上访人员身体已无大碍，目前均因涉嫌寻衅滋事被刑事拘留。

口袋罪再次出现。而由此引发的一场争论已经展开————公民是否拥有自杀的权利？

目前，著名律师、三届全国人大代表@迟夙生律师 拟组织公益律师团队，为7名自杀未遂者辩护，多名律师和法律援助团队已表示将参与，现正紧急寻找相关当事人家属，以获得委托授权。

关于这一话题，一直存在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人有自杀的权利”，理由在于，每个人都拥有生命权，既然是权利，就可以放弃；第二种观点认为“人没有自杀的权利”，理由在于，根据基督教的“原罪”说，一个人生下来就有罪，而且需要终生赎罪，如果人自杀了，就是逃避赎罪的义务，所以人不能自杀；第三种观点认为，自杀无所谓合法或违法，法律无法进行评价，也无法去规范。

知名法学家、北京理工大学教授徐昕曾在其著作《论私力救济》第8章中就此进行过讨论。@律政观察 今日推荐阅读。

文｜徐昕

关于底线救济，有必要提及最近出现的一番争论。近年来民工讨薪难成为社会热点，许多人被迫实行私力救济，尤其是以跳楼等自杀手段相威胁。2002年7月30日北京管庄一工地民工上塔吊，北京市公安局法制办回应：民工虽然值得同情，但以生命作筹码讨薪扰乱了公共秩序。“公安机关会根据情节进行相应处罚，严重的会被处以15天以下拘留或200元以下罚款。”(1)数月后深圳南山区警方也警告：将对以自杀手段讨薪者进行严惩，甚至刑拘。民工讨薪能否爬塔吊？当事人可否通过自损型私力救济实现权利？从根本而言，人是否有自杀的权利？

这一问题比较复杂，涉及政治、经济、社会、文化、法律(如劳动争议行为的正当性(2))等各层面，在此我主要关注，国家能否通过实定法禁止自杀或处罚自杀行为？公安机关认定民工属假自杀，救下后进行处罚，若处罚后果真自杀呢？若自杀式讨薪损害社会秩序，若社会秩序建立在禁止自杀的基础上，要这种秩序何用？难道秩序真的胜于公正，甚至胜于底线正义？生存权是人最基本的权利，生存权都可以放弃，法律对何种对象施加处罚？一种可能是对财产或尸体，正如英格兰长期视自杀为犯罪，自杀会导致财产被充公，并以木桩穿透尸体不体面地埋在路上。(3)而现代法律完全不可能这样做，中国传统亦然。法律的作用是有限的，实定法可以禁止人们的世俗行动，但怎能限制人回归上帝(4)的怀抱？

自杀是一个社会问题，(5)若通过自杀意图实现正义的现象大量存在，表明正义的实现机制存在严重障碍。近亿民工离家千里，生活在繁华都市的社会底层，艰辛劳作分文无收，父母妻儿生活贫寒，子女教育难以维系……其生存权如何保护？法律常宣称保护弱者，但其实从来都是强者的武器，(6)以公正和中立的名义站在富人的一边。正如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所说，“法律在它崇高的平等原则下，同样地禁止富人和穷人不准睡在桥下，不准在街上行乞，也不准偷窃面包。”(7)民工们弄不懂法律，交不起费用，请不起律师，拖不起时间，受不起态度。(8)公力救济机制何尝为民工提供了适当的讨薪途径？正因为国家对契约的第三方执法失效，才会出现替代性的第三方，或退回私人执法方式，农民工因而被迫选择自杀式讨薪。(9)最需要通过简易、快捷、低成本的程序来解决的劳资争议，实际上运用了一种最复杂的法律程序，一个最需要保护的弱势群体离司法正义的距离最为遥远。民工讨薪等劳资争议，提起诉讼前须经劳动争议仲裁，而在华南一些地区如东莞，申请劳动仲裁甚至还须先经村一级劳动争议调解委员会调解。此时此刻，国家当反思社会正义及其实现的问题，使不公正保持在国民可容忍的限度之内，而不是把那些上塔吊的民工推下来。自杀(包括自杀的姿态)若从权利救济角度而言，基本上可视为底线救济。

注解：

1、“塔吊闹剧可能扰乱公共秩序，乱跳塔吊将受罚或被拘”，《京华时报》2002年7月30日。

2、关于劳动争议行为在何种情形下具有正当性，劳动者、工会及其他团体使用怠工、罢工、管理生产、控制出入口、占据工厂、关闭工厂等私力救济手段是否适当，如见日 ()大塚仁：《刑法概说》，冯军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51-354页。

3、英格兰至1882年才废除这种埋葬方式，1961年自杀不再被视为犯罪。戴维·沃克主编：《牛津法律大辞典》，第866页。中世纪德国对自杀者的惩罚类似于英格兰，1813年《巴伐利亚刑法典》颁布后这种处罚逐渐消失。欧洲对自杀态度的改变很大程度上源于孟德斯鸠、伏尔泰、贝卡利亚和霍默尔的倡导。如今对自杀不予处罚已被广为承认。德 ()弗兰茨·冯·李斯特：《德国刑法教科书》，徐久生译，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249页。

4、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中国式的替代词，或许上帝已侵入了中华文明。

5、自杀并不是一种简单的个人行为，而甚至是对正在解体的社会的反应。参见法 ()涂尔干：《自杀论》，冯韵文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6、参见布莱克：《法律的运作行为》，第13、19-20、29页。他还提出法社会学上所谓的“鼓钱包理论”、“可怜的原告理论”与事实不符，令人同情的原告其实最不利。布莱克：《社会学视野中的司法》，第31-32页。“法律最为声名狼藉的一点在于：它赋予富人比穷人大得多的权利。有些人甚至认为这是法律的基本功能。”同上书，第96页。

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早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任何富人随时都能受到异常客气的对待，不管他的罪行如何卑劣，在不得不处他以罚款时，‘法官还总是感到非常抱歉’，虽然这种罚款通常是微乎其微的。在这方面，法律的运用比法律本身还要不人道得多。”德 ()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703页。

7、转引自陈新民：《公法学札记》，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03页。类似箴言还如：“平等权是宪法保障富人和穷人，可以拥有用香槟洗澡及冬天到里维拉亚避冬的权利”(Leo C. Rosten)；“法律折磨穷人，而富人却掌握法律”(Oliver Goldsmith)；“正义就像里兹大饭店一样，开放给任何人进入”(Judge Sturgess)。同上书，第303、304、306页。

8、此种艰难，如翟伟等：“奔波三千里、忧愤两百天——民工卢连庆讨债记”， 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3-01/12/content686946.htm。

9、一个经济学解释，参见杨瑞龙、卢周来：“正式契约的第三方实施与权力最优——对农民工工资纠纷的契约论解释”，《经济研究》2004年第5期。

沟通协调请加个人微信：fanfo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