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影 于 2017/11/15 15:14:11 发布
老韩是个家庭妇女，一辈子都和黄土打交道，她的世界里永远只有家里的猪狗猫，还有那一亩三分地。她嗓门极大，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她就会扯起嗓子大骂，然后家里只剩下她的声音在回荡，全家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小时候挨过不少打，老韩脾气不好，我做错事的时候，她从来不讲道理，总是用那鞋底子抽我。看着我，哇哇大哭，也不会动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老韩一生没有给我讲过故事，没有哄我睡过觉。也没有辅导过我的作业，更没有陪我玩过。我像野孩子一样，整日里在村庄里疯。那时候的孩子都是这样，但是只有我挨过打最多。我羡慕别人有个和蔼可亲的妈妈。
老韩爱我吗？有时候，我觉得一点都不爱我，因为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情就是挨打，总是被她数落不像个女孩子。
我承认我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总是上天入地，把家折腾的鸡飞狗跳。
老韩爱我吗？后来我知道她很爱我，爱的很深。
我记忆里，老韩在灯光下帮我写作业的情景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夜很冷，我趴在写作业的板凳上睡着了，再次醒来，我躺在被窝里。我看见灯光下，她的身影，端坐着握着毛笔，一笔一笔的帮我写小字，膝盖上盖着毛毯，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极了小学生。
老韩没有上过几年学，大概是读到四年级就辍学了，她总是跟我讲起上学时候的事情，即使时代久远，她也可以讲的绘声绘色。我看的出她喜欢读书，只是生活所迫。
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那时候谁家的条件都不怎么好。所以老大很自然就回家成了劳动力。我问她，不上学后悔吗？她总是说：“那时候，女孩子上到四年级已经不错了。
她心里是否有遗憾，她从未跟我提起过。老韩歌唱的极好，小时候总是给我们唱歌，一些老歌，关于革命的老曲子，到现在我还能记起她的歌声，很暖，很温馨。她已经很多年不唱歌了，忙于生活，几乎不听歌。
老韩19岁就嫁给了老郝，没有见过面，就结婚了，那年老郝才18岁。
那时候的女人一生的责任就是结婚生子，老韩也不例外。
结婚意味着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妇女，哥哥是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出生的。那时候家庭条件很差，老郝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由老韩操持着。她背着哥哥，在生产队里挣公分。一个女人干着男人的活，村子人都说老郝的媳妇能干，老韩总是微笑着。
那些年很苦，老郝和老韩很勤快，成为村子第一盖瓦房的人家，当时在村子也是扬眉吐气了一把。我是在新房子里出生的，我出生之后，老韩已经不再年经，没有一点少女的模样，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妇人。
老韩经常拿着年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她说喜欢留波波头，看起来很唯美，现在已经老了，再也回不到过去。二十岁的她唇红齿白，眼睛像亮晶晶的星星。现在的她手像极了树皮，裂着小口子，一到冬天就会张开嘴巴，那时候经常看见她给那张开的嘴巴里抹上胖胖油，用火来烤。我不知道她是否对生活感到不满。
对于生活的期望，她从来不说。总是不停的忙碌着。
家很小，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我和哥哥越来越大，她的愁容越多。她是个手巧的女子，绣花绣的极好，她总是没日没夜的做鞋垫子。等到做的足够多，就会骑着自行车，去三十里外的县城去摆摊。
端着一块木板，上面放着她的绣品，在小城里转悠。遇见买主，喜笑颜开的介绍着。有时候一上午都没有一单生意，那时候人们生活条件都不好，很少有人用钱去买这些东西，但是她一直坚持着。中午的时候拿出家里带的馒头啃上两口，继续在小城里转悠。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会骑上自行车向家里赶。山路，回来的时候，都是上坡，她会推着自行车一点一点的前行。我不知道那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
回家的时候会给我带上两根麻花。那时候麻花算是很好的零食了。有时候一整天才能挣上十块钱。她会特意在做饭的加上一个肉菜，但是筷子都不放那个盘子里伸，总是不停地往我和哥哥的碗里夹。
这个社会他妈的有时候让人恶心，我记得老韩哭过几回，辛苦做了一个月的鞋垫子换来了一张张百元假钞。她坐在院子里哭了好久，那一天我一直记着。我记着我和她一起哭，因为对这社会的绝望，对着狗日的生活的不公平。后来我出了社会之后，收过几次假钱，每次都会用火机点燃，燃烧殆尽，我一直记得老韩那时候的绝望。
老韩就像个战士，败了之后，她很快就会站起来。在我眼里她是个英雄，她会做的事情很多，夏天的事情帮人割麦子，一整天一整天和村子里的女人一起。挣回来一些零碎的钱，悄悄的塞给我几块。
秋天的时候，她会去山里挖药，晒的满院子都是药香。她会帮人摘苹果，爬到很高的树上，回来的时候怀里揣着几个大苹果，喜笑颜开的递给我。
冬天的时候，她会坐在炕上砸核桃，每天工作到很晚很晚，有很多夜晚我醒来，她还点着灯，低着头和手里的核桃战斗。我渐渐长大，她这个工作一直持续着，直到现在的冬日她依然会坐在热炕上，低着头手里拿着核桃，一点点掏出核桃仁。一个冬天她大概能挣几百元，村子人都说老韩工作效率极高，每次都是挣得最多的那个。只有我知道，她经常工作到半夜。那时候我常常醒来看着她默默流泪。发誓长大了要成为有钱人。
老韩一生都很忙，忙着干活，忙着挣钱。她从来没有时间陪我，她陪我家猪的时间都比我多。可是我知道这个嗓门大，脾气差，守财奴的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老韩有个毛病总是偷偷给我塞钱，上学的时候，老郝给完我生活费，她还是会悄悄的给我书包多塞上几十块钱。上班之后，我每年回去都会给她一些零花钱。可是每次回家之后她又原封不动的出现在我的背包里。
我打电话骂她，为什么要把钱还回来，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只是笑着打哈哈。
她一生没有去过远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勤劳似牛，为我和哥哥的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我问她：“你觉得这一生这样活着有意思吗？”她总是操着家乡话骂我：“要啥子个意思，你和你哥日子过好就是我的意思。你个么良心的家伙，多久没有回来了。”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老韩开始矫情了，她想我了。她越来越像个孩子，总是跟我耍赖，或者不停地的数落老郝的不是。我听见她的声音甚至能够想来她的样子，那时候我突然怀念被她用鞋底子抽的那些年。
老韩一生没有大成绩，默默无闻，一生的心血都给了这个家。她的生活里没有诗和远方，只有家庭，孩子，土地和家里的几头母猪。可是我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她是我心里的战士，坚贞不屈的战士。
小时候，她是我的依傍和骄傲，那么老韩未来让我成为你的依傍和骄傲。
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老韩这样的女人，她们一生没有任何成就，默默无闻，勤勤恳恳。她们也许粗俗，市侩，吝啬，甚至脾气坏，没文化，没有成就。可是我知道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因为她们的名字叫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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