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夜校》，［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请你安静些，好吗？》，南海出版公司，2022年1月）
这个婚姻破裂，找不到工作的男人，想不到一场艳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和父母住在一起，这并不重要，它不过在提示读者，这个男人一团糟的生活处境。
他有车，但车在老婆手里。在面对婚姻破裂的痛苦中，他仍然以“老婆”而非“前妻”来称呼那个已经和自己分手的女人，显现在痛苦中情感的眷恋依旧了然。况且，卡佛这样写，也可以看出他对尊严的一点儿可怜的维护。他不认为自己已经彻底失败，他目前的境况只是暂时的低谷期，没啥大不了的。
不过，他也承认自己的现状不容乐观。他住在父母家，“有时用一用他们的车”，然而，今晚他在酒吧里喝啤酒却是走着过来的。沉浸在痛苦中的他在父母家待不住，带着仅有的两美元来酒吧消磨时间，被一场艳遇撕碎了残存在他心底的尊严的幻梦。
两个女人主动和他聊了起来。一切都很融洽，无论氛围，还是交谈的内容，都在朝向轻松、愉快的浪漫方向进展着。从三人的对话里，看得出他擅于应付这样的场面。两个女人一开始没有帮他买酒到后来大方地给他付酒帐，皆在他的主导下给交谈带来了一份身心畅快后的亲近。亲近产生的随意使三人不再有任何距离上的隔阂，他们互相试探、挑逗，用不着边际的话撩拨着彼此。那些话虚假不堪，有着酒吧里男女间浓郁的调情风味。
只有他口袋里所余不多的零钱在真实的反映着他所面临的一个尴尬的情状。他买不起三个人的酒，就连他给自己续上的这杯啤酒他也不敢大口地喝掉。“我小口喝着啤酒”，只剩下三十美分的口袋承载不了这个男人和女人调情时的不羁与洒脱。
囊中羞涩让他有些儿放不开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心存幻想。他漫无目的地四下打量，有人在自动点唱机上点了歌，还有人站在沙壶球桌旁边。这番打量实则没啥意义，不过是百无聊赖下对自身困窘处境心虚的掩饰。幻想却往往在此刻顺应心性的滋生。“门开着，外面天黑着”。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是幻想的主旨，这让他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他的自信来自于幻想，而非鼓涨的腰包，这就给他随后不久感受到的失望埋下了伏笔。两个向他搭话的女人与他聊天聊出了兴致，不排除在酒精的作用下，对他有了渐入佳境的青睐。女人们请他一起去看望帕特森，一个所谓的夜校老师。他不动声色地回应女人们，回应的简单而得体。他在让她们满意，好实现由自己开车送她们回家的心思。
一切都在水到渠成的进行着。在女人们对自己的青睐下，他适时的说出自己只有三十美分的事实，以及需要走一段路，才看得见他所说的一辆车。两个女人毫不介意地跟着他走在人行道上。这是他今晚昙花一现的辉煌，卡佛用“我走在两个女人中间”表现出今晚的他久违的王者气概。尊严现在还没有成为被撕碎的幻梦，但它只能在“大约十点了”这暗自的思量里给他塑就最后的自信。
他回到父母家，女人们在屋外等着。他没有立即开口向正在看电视的父亲提出用车的要求，而是在公寓的柱子上靠了一小会儿。这是恢复了常情的他，方知晓向父亲提出用车的要求，不太好开这个口。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给父亲说了他今晚遇见的事。这事在他看来相当简单，因为两个女人还在屋外等着呢。
“让她们等着好了”，父亲的拒绝不带任何感情。他表示了对父亲的顺从，当然，是在强忍着一股悲伤的状态下。这种状态下的他，向走廊看了看。走廊里，放了一张他睡觉用的帆布床。卡佛如此交待出他住在父母家里，只有怎样的一个仅供其睡觉的逼仄的空间。那个空间在令人心酸的文字的映照下，未曾提升多少这篇小说整体的思想格调，可它至少表现出日常生活中那些寻常的状况。日常中的状况没有那么多俯拾皆是称得上格调高雅的场景，如同小说里的他那样，有了艳遇这般美丽的意外，却在窘迫的困境里与之失之交臂才是生活无奈的反映。
反映噩梦似的日常，它让人体会到的惊吓和恐怖不亚于真正的噩梦。在这样的噩梦里，顺从父亲的他，听见女人们在外面摇门，听着她们的咒骂，于悲伤中品尝着失落的苦涩滋味。
他不敢出去。不出去，屋外的女人们会带着愤恨离开。出去，则肯定会在她们的嘲讽声里无地自容。父亲没有获准他的用车要求，这使他羞愧。他宁愿在女人们的愤恨中把羞愧深藏，也不愿在她们的嘲讽里看见自己的尊严碎了一地。
当他朝母亲上夜班的饭店走去时，他此时所想的是在母亲下班前赶到，还能吃上一个火鸡三明治。他没有任何追求了，他的人生接近于虚无。今晚的艳遇算是一个偶然发生的激情时刻，现在，这个时刻早已过去，留给他的是一个清醒的认识。没有任何女人等在屋外了，幻想中的激情华而不实，清醒的认识才真切的可怕。
2022.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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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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