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重庆）
要想认识被创造出来的美，一个人必须重复艺术家经历过的一番冒险。借助戴尔克·施特略夫的口吻，毛姆提出了存在于艺术评论和艺术创作这两者之间的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
思特里克兰德生前的画作，没人能真正洞悉其中的奥秘，除了施特略夫。他发现了思特里克兰德作品的不凡，只是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绘它们。施特略夫承认思特里克兰德是个天才，而这个天才需要身故后在时光的流转中才能获得彼时的世界对其吃惊般的公论。
那时，这样的公论不过是用来引起人们好奇似的“兴味”，它会大受欢迎，并成为对天才艺术家的赞誉。在后世一片聒噪的赞誉声里，不会有人知晓思特里克兰德活在怎样的一个倍受揶揄和讥嘲的时代，也不会知晓，那个时代，诸如施特略夫为饱受非议的天才辩护而使得自己被看作是怎样的一个怪物。
不用去悲叹命运的不公，哀怜天才未曾活在属于他的时代里。思特里克兰德生前，并非作为天才活在世上，他也从未预知过自己的身后显名。施特略夫发现了其人画作里不同寻常的力量，起因于直觉与印象，更同两人对生活大致的认识息息相关。
站在同时代人的角度，一定会说来好笑的目睹施特略夫滑稽的一面。这一面原本是施特略夫生活的悲剧。作为生活中一个笑料的施特略夫，以自己三流画家的眼光认定思特里克兰德是个天才，更是会让施特略夫成为人们暗地里取笑不断的小丑。
施特略夫在鉴赏他人画作时的独具慧眼，无碍人们的一个共识。当艺术家必须要才华出众。
思特里克兰德对此嗤之以鼻。
没有人生来就是艺术家。艺术天赋同样是一个值得考量的说辞。它更像是把立志于投身艺术创作的人拒之门外的借口。就像书里的“我”，对半路出家，开始画画的思特里克兰德是否有才华的质疑那般，实则对后者做了一番顺应大众认知的劝退。
思特里克兰德不认为自己四十岁开始学习绘画就是立下了当艺术家的宏伟志向。从证券经纪人转向画画，这并非职业的转换，思特里克兰德不会做出如此浅薄的决定。画画不是职业，对放弃一切的思特里克兰德来讲，是召唤。
弃绝了功利心的主导，思特里克兰德笔下呈现出同现世迥异的图景。难怪施特略夫能感受到那些画作里的奥秘。善良、大方、重感情，这些人性中的优点没有给施特略夫带去应得的尊重，却让他成了一个受人嘲弄挖苦的对象。时代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的优点被时代看做其人迟钝的反应，人们下意识的便会产生瞧他不起的观感。
思特里克兰德的画线条简单，色彩粗犷，人物构图不成比例的滑稽，在涌动着画家急欲向世人宣示的怒潮。它代表了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是思特里克兰德表现自己而蓄积在画布上的能量。
施特略夫感受到的正是这样的能量。
不断地受人伤害，却从来不肯怀恨别人。施特略夫的善良让他的生活好似一场充满了打闹和滑稽的悲剧。书中如此写道，“最悲惨之点在于他受的这些委屈总是滑稽可笑的，这些事他讲得越悲惨，你就越忍不住要笑出来”。脆弱的施特略夫常常把自己的委屈向“我”倾诉，他讲出了时代的混乱、人心的虚伪，却让听的人忍不住想笑，可见，时代的痼疾已深入人心。
思特里克兰德则在画布上描画出一个混乱、扭曲的时代。画画唤醒了思特里克兰德内心的力量，它落实在前证券经纪人坚强的决定上，遵从自己的意愿永不退缩的走下去。
除了施特略夫看见了光明的前景，没人愿意以友好的姿态面对思特里克兰德的选择。顺应时代的大众认知要求人们必然会探究一番思特里克兰德自我意愿背后的原因。似乎不如此，就称不上对一个在生活中做出重大抉择的人表示出真正的关切。于是，所谓的关切便以打搅的方式随之而来。
不受他人打搅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在思特里克兰德眼里，画画而已。当平静被他人的打搅无情地打破，思特里克兰德受到的委屈远远超过了施特略夫。委屈凝聚在画笔上，形成强劲地表现自己的风暴。画家借此传达自己的感受，他已无法忍耐，内心的力量逼迫着他向全世界呼喊，而非施特略夫那样将委曲对“我”一人倾诉。
由此带来的绘画史上的革命最早聚焦在了施特略夫的感受里。
感受到思特里克兰德画作里的精神之力，施特略夫从中看见了一颗真挚的灵魂。发现了画家以灵魂注入其内的画作，已不能简单地用独具慧眼来形容施特略夫过人的理解力。这是一种神秘的交集，两个真挚的灵魂在艺术之美层面上的碰撞。
这让他们二人都很孤独。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要把心中的财富传播给别人，可他们走得并不顺畅。思特里克兰德创造出真正的美，这种有别于一个时代虚浮之美的东西因人们的恐惧而遭受冷遇。在灵魂受到痛苦折磨塑造出来的东西面前，对它产生美的认识需要挣脱大众认知的羁绊。放眼打量身处的时代，囿于眼界的局限和勇气的欠缺，同时代的“我们”也就和真正的美失之交臂。即使有那么一个人，如施特略夫，认识并理解到了何谓美的事物，对“我们”做出了中肯的诱导，那又有什么用呢？创造了真正的美和发现了它的人，注定会走在一条孤独的路上。
总要有人在这条路开拓前行。就算思特里克兰德生前只想画画，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他仍然在一条乏人行走的路上留下了天才的足迹。施特略夫陪他走了一程，发现了一个天才迷人而震骇心神的力量，它在时间的检验下逐渐定型为清晰的历史显影，观照一个时代相对于天才所创造的美好事物而言寻常到平庸的人性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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