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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遇到老逄--战山河的那些年之一 | 草香庐最新文章
生命中遇到老逄----战山河的那几年之一

前几年回乡,见到了尊敬的杨岱老师,杨老师已经很老了,他对我说:“文竹你能写文章,没打算写写老逄么”?我说:“我会写的”。


老逄叫逄亮洲。我这一生独往独来,基本没在什么人手下做过什么事,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被我称为老上级的话,那首先就是这个老逄了。


杨老师之所以建议我来写老逄,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的文笔可以,很大的因素是我对老逄最了解,而且老逄对我有知遇之恩。其实,我很早就有写老逄的想法。


可我毕竟不是记者,也不是专业作家,让我去采访搜集一个我不了解的人和事来写作,我干不来,我只写我熟悉的事情。老逄是我生命中出现的一个重要人物,可毕竟只和我生命的某个阶段发生重叠,因此我把他老人家放到我的人生历程中来写,更显得顺理成章。我写我生命里的老逄。       

说来很早了,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九年这六年,我在公社战山河专业队做苦力民工,前四年里,我们的总指挥就是这位逄亮洲。表面上大家都称他为逄主任,至于他是那门子主任,倒也没人细究,反正叫起来顺口。他当时是公社党委委员,常驻战山河专业队,离开战山河后,又当过门楼公社法厅厅长、县政府招待所副所长、县图书馆馆长等小官。可不管他当什么角色,老熟人们还是习惯性喊他逄主任。背后提起,大家则都叫他老逄。称他老逄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这样更顺口,也更像他。


我到老逄手下出力时十九岁,那时他已五十开外了。此公五短身材,说话声音低沉沙哑,本来肤色就很古旧,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茬,整个一个黑脸包公。眼皮耷拉着,形成三角眼,再加上那仿佛洞察你内心深处的眼神,颇有几分威严,甚至让人感觉有点狡猾狡猾的一幅谋深算的样子,许多人都本能地怕他,私下称他为老鸠山。


写到这里,看官可能觉得,这个老逄一定是个人品不怎么样的人,错了,老逄绝对是一个难得的善良人。否则,我不会有写他的冲动。


其实,我到战山河专业队的头两年,和老逄并没有直接打过什么交道,第一年那专业队还不叫战山河,而是叫公社水利专业队,专门为修黑石水库和配套设施而成立的,我去出工的时候已经成立有两三年了。这个专业队人员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工程情况,每年向相关各村临时摊派招工。我去的那年,整个专业队大概有二三百人,分成一个壮工连,一个技工连,壮工连负责开山钻洞、掘土运泥等粗放工程,主要是用力气的。技工连则有大工和小工之别,大工负责砌墙抹灰,小工则负责挑水、和灰、搬石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后勤人员,厨师、木匠、拖拉机手和物资采购员等,归指挥部直接指挥。我只是技工连的一个普通小工而已,我们的工地转换不定,离指挥部远,当然和总指挥很少有直接接触。


那时候的公社水利专业队,劳动强度很大,一般人是不愿意干的,因此到这里来干活的人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在村里调皮捣蛋的不良青年,干部们鄙称这种人为“铁屎、炉渣、河里逛、沙格豆,”铁屎炉渣是指炼铁剩下的废料,河里逛和沙格豆是指河底历劫冲刷的石块,圆不圆方不方,垒墙铺地都不成材料,总之都不是些好料。这些人在村里不受待见,就被派到公社出苦力来了。



另一种人则是由于家庭出身成份不好等原因,在村里遭冷眼、受欺负,活得憋气,便主动报名到公社出苦力。要知道,那个年头,农村有点像没有围墙的劳改营,一般农民是没有外出自由的,只能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参加集体劳动,没有十分特殊情况想请假休息都不行。尤其是那些出身不好的人,在村里倒霉、受气、干重活,只能低眉顺眼、忍气吞声,想外出换个环境躲躲都很难。不像我们现在,能否发达且不讲,起码有个外出打工寻活路的机会。


当时也有个别胆大的,偷着跑到外地寻找活路,但很快就会被公安机关发现,当作流窜犯抓起来遣送原籍。因为当年人口是不能流动的,实在有特殊事情外出的话,必须向村干部请示同意,并持村革命委员会盖有公章的介绍信,否则没有人敢收留接待你。另外,你还必须凭介绍信,拿自家粮食到粮管所换成粮票带在身上,你若不带粮票外出,连饭都吃不上,所有饭店都是公家办的,要凭粮票买饭,光有钱还不行。那个年头,各地群众的阶级斗争警惕性都很高,一旦发现外地人,立刻就会向公安部门举报,因此,一个人不经有关部门批准跑到外地,那会寸步难行。


这第二种自愿报名来做民工的人中,不乏优秀的人材,而且他们在专业队都干得十分起劲,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表现好一些,能被专业队留用,不被打发回村去受气,我就属于第二种人。


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七五年,上边号召要改天换地,大干快上,掀起农田基本建设新高潮。那时候国家十分重视农业,重视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人无粮难活,国无农不稳,重农业、抓粮食,这无疑是一种明智的政策。直到如今,我们那里的一些水利设施还在发挥着重要作用,这都依仗着那时候打下的坚实基础。


别的地区我不了解,当时起码我们胶东地区,各个公社都成立了农田基本建设专业队,统一命名为“战山河专业队”。官方还出台了鼓励政策,那就是凡参加战山河专业队的民工,干得出色者,比在家务农的农民享受四个优先,那就是“优先招工、优先当兵、优先入党、优先提干”。这招真灵,当时没有哪个农民不想跳出农村的,因此,许多原来对专业队嗤之以鼻的根红苗正的青年人,也纷纷报名参加战山河。还有一些内定准备提拔的青年干部,也都被派到战山河来任职镀金。战山河一时成了农村青年向往的“香菜饽饽”。


我们公社的战山河专业队,是在原公社水利队的基础上扩大的,队伍由三百左右一下子扩大到八百多人。记忆中好像设置了十个连队,其中包括一个后勤连和两个妇女连。连队设正副连长、指导员和辅导员。指导员都是党总支委员,掌握政治方向的,当时政治第一,因此指导员是真正的领导。连长负责抓生产,辅导员由识文断字有点知识的人担任,具体辅导政治学习和文化活动。各连又分六个班,实行军队式编制和管理。


我们战山河专业队当时定的正式称呼为“战山河民兵营”,但民兵营这个名字最终没有叫响,因为这些人毕竟只是干农活的民工,只是采取军事化管理而已,没有人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民兵。不过“战山河”这三个字却实实在在叫响了,至今在我们那个地区,这三个字已经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



当时的战山河“民兵营”,出工收工都排着整齐的队伍,打着红旗,唱着红歌。每个工程都称为战役,如宏图滩战役、外夹河战役。工地上人山人海、车轮滚滚(手推车)、红旗招展、喇叭震天,倒也真有点战争片中那种战役冲锋气氛,场面煞是壮观。


此时的战山河,在乡人眼里的地位,已经不同于原先那个可怜兮兮的水利专业队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大“部队”集结那天早晨,我们村书记忽然说,“今年不要让赵文竹去了,换个人!”结果发现我头天已经出发了,于是便做罢。


好险!幸亏我提前一天走了。


因为我在前一年的专业队中表现出色,被老逄等领导选中,作为新年度专业队的骨干分子,点名通知到本人,提前一天报到。我高兴地接到通知,生怕有变,一大早天刚放亮,就背上铺盖卷出发了,成了当年民工报到的第一人。


这一天主要是组建班子。指挥部施工组的工程师李松廷对我很欣赏,点名让我进了他主持的规划班子,这可是很体面的技术工作。结果我刚高兴了一天多,政工组的领导又说我适合做文化方面的事情,于是我又被从施工组拽出来,排到第五连担任政治辅导员。


我们五连的指导员叫初世国,是南台村的老书记,原作为村里的当权派,也挨过斗争,当时已经解放了,也就是平反了,重新起用,被派到战山河来了。连长叫周汝超,上官老沟村人,副连长叫林文昌,正志夼村人。


为了显示战山河的重要性,专业队由公社党委一位副书记胡寿涛亲自挂帅,担任总指挥,副总指挥若干个,老逄是其中之一,但谁都知道,老逄是真正意义上的总指挥。还有一位副总指挥叫孙承仁,上官老沟村人,他是原水利队的老将,没有公职,是具体带领民工干活的。其他指挥部干部都是短期挂职,甚至有些是把战山河当跳板,临时落脚镀金的。


政工组和施工组是指挥部的两大班子。当时讲政治挂帅,曾有个著名口号叫“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政治路线是第一位的,政工组抓政治,当然政工组为大。施工组则具体负责规划设计和指挥生产。


老逄是原水利专业队的总指挥,对于如何指挥民工,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侧重抓生产。


政工组那时阵容强大,最多时达到八个人,除了领导干部,还有专门的文字编辑和广播员。不久他们全都升迁,先后脱产进城了,后来由我一个人顶起了所有工作,详情后边再讲。



在我眼里,战山河是个理想国,虽然活儿苦,可因为人员来自不同村庄,没有什么历史恩怨,没有身份歧视,大家都平等相待,只要你有真本事,又真肯出力,就会受到尊重。在这个理想国里,我感觉不到在村里那种压抑,可以最大限度地释放自己的生命能量。


可是,战山河毕竟只是个特定时期的临时班子,而且每年人员变换很大,不算一级行政组织,因此在入党、提干、当兵、招工这类决定命运的事情上,并没有最后的决定权,还是要征得各自村党组织的同意才行。我在村里是属于黑五类子弟的,因此莫说四优先,就是八优先、十优先,我也不报任何希望。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满意这里的一切,力求做出最好的自己。


我这个人不仅工作十分卖力,而且有超强的恒心,我曾数年如一日,每隔三四个月,便向党组织提交一份入党申请书,因为成了惯例,内容也便大同小异。其实我明知自己根本入不上党,还是不断地写,不断地交,其执著精神那是很感人的。写不写是态度,批不批是命运。我不为别的,只是用要求入党的这个举动,表白我对党是热爱而且忠诚的,表白我是追求上进的,仅此而已。


由于我的工作向来非常出色,几乎无可挑剔,战山河专业队上上下下有口皆碑,所有领导对我都很好,因此我一直被做为党员纳新对象培养。整整六年的纳新对象,却又始终入不了党,仅仅是由于过不了村里党支部这一关,大家心照不宣,我也无丝毫怨言。


到了战山河后期两年,老逄岗位调动,由另一位公社党委委员胡发东接替了他的位置,胡总指挥仍然对我十分重用。胡发东是个挺幽默的人,有一年麦收季节,公社成立临时“三夏”指挥部,设了三个总指挥,一个叫夏永泰,一个叫栾学方,还有这位胡发东。胡发东就说,今年的三夏工作不大好办呐,一个瞎(夏)指挥,一个乱(栾)指挥,一个胡指挥,这能好得了么?当然这是笑话。


到胡发东主持时期,战山河的人数和和编制有些减少,活计也不像前几年那么紧张和高强度。可我仍然很忙,不但全面负责整个战山河的政治工作,而且又担任了总保管和总出纳,全面负责所有的后勤服务工作,连炸药库的钥匙都在我腰上挂着。除了不管生产外,什么都管。然而这么一个重要角色,竟然既不是党员,又没有明确的职务任命,这种情况恐怕在全国也很少见。孔子讲,名不正则言不顺。在我这里虽然没有名份,却能一言九鼎,连圣人的规矩都突破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一切,起源于老逄对我的知遇和破格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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