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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七巧:飞上枝头成“凤凰”?

因为爱过,

所以慈悲;

因为懂得,

所以宽容。

    ——张爱玲

浮生若梦,掩袖一笑弹指间

记得第一次读张爱玲的小说《金锁记》,大约是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对小说描述的女主人公曹七巧这个人物印象极其深刻,一直到现在,只要想起或者和别人聊起张爱玲的小说,我的大脑里就会自动跳出这个病态、扭曲、疯狂的女人。尤其是小说中有一段童世舫看到曹七巧时有关她的描述,带给我强烈的冲击感,那种惊悚的体验至今难忘。

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曹七巧是怎么从一个性格直爽、泼辣、要强的女子一步步变成扭曲病态的疯子的,又是怎么用她的黄金枷角劈死劈伤周围的亲人的,我想试着结合这个人物自身的性格特点,以及社会体制观念来分析一下她的心理特征。

图:李圣男

曹七巧是麻油店掌柜的女儿,出身卑微,按照当时的社会等级观念,她属于下层阶级人民,不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没有良好的家教熏陶,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不接纳自己低贱的身份的,甚至是感到自卑和羞耻的。曹七巧之所以会答应和姜家天生有残疾患骨痨病的二公子这门婚事,首先和她自身要强的性格有关,姜家是上层阶级的大户人家,进入姜家是她改变命运,跨越阶层成为上等人的唯一机会。

其次是和社会体制观念有关,在那个封建的男权社会里,女人没有任何权力和地位,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行为也是在和整个体制抗争,身为女人就是卑微的代名词,所以她需要通过这段婚姻去争取女性的权力和地位。曹七巧性格中的这种欲望、算计的人格基调决定了她日后必将走向疯狂的悲惨结局。

曹七巧嫁入姜家,确实实现了她最初的目的,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财富和地位,成为身份尊贵的姜家二少奶奶,只是这一切荣华富贵的背后需要付出的惨痛的代价,是曹七巧根本没有预料到的,或者说她可能知道以她的身份进入姜家,伺候一个常年瘫痪在床,坐起来还没有她三岁儿子高,没有活人味的骨痨丈夫,她会面临很多困难,只是姜家二少奶奶的这个光环替她掩盖了这些困难。直到进入姜家,曹七巧才真正意识到她所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那是要用她的一生去交换的,一辈子精神与肉体上的摧残为代价。

以曹七巧的出身,她的家教熏陶和心性修养是不够的,人格中贪婪与自私的阴暗面还没有整合好,这样的心性是承接不了那么多的折磨和苦难的,她要生存就必须把这些痛苦投射出去,投射到周围的人身上,只有有情感联结的人才会去承接她的投射她的痛苦,所以她的黄金枷角只劈最亲的人: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儿媳芝寿和绢儿。

 图:李圣男

嫁入姜家后,七巧的谈吐举止粗鄙低俗,甚至在下人和未出阁的小姑子云泽面前也毫不避讳地谈论男女间的房事。一方面这和七巧自身的性格修养有关,另外在生理上,她长期忍受着情欲压抑的煎熬,通过谈论房事来释放这部分的压力,还有一点就是,她担心以自己的出身在这样一个家族容易被别人忽视,二少奶奶只成为一个虚名,为保住地位,博得关注和存在感,她不惜作贱自己,用遭人嫌弃受人鄙视的方式来引起关注,事实上她也成功做到了这点,就连下人也会忍不住在私底下经常谈论这个性情与身份不符的二少奶奶。也许以七巧的价值观,就是被人看不起总比看不到要好。

对于自己的出身,曹七巧有着强烈的羞耻感,她深感自己的低俗卑贱,在内心深处极度厌恶自己,觉得自己不要脸,但是她会把这种羞耻感投射到周围的女人身上,因为这个部分是她自己不想要的,她要扔给别人。如果对方接受了她的这种投射,那么就真的认为自己是低贱不要脸的。

比如长安,长期承接亲生母亲曹七巧投射过来的羞耻感:你不配嫁给好男人,你不配过好日子,你就应该活得很低贱。事实是到最后长安就真的没有嫁人,只是随便挽个男人在大街上买吊带袜,邻人评价说她活脱脱就是七巧的翻版。又比如儿媳芝寿,对这个儿媳七巧极尽羞辱之能事,当着下人和亲家母的面肆无忌惮地聊儿子儿媳的床第之事,最终使得芝寿羞愤而死。

当然,也有人是不接受曹七巧的这种投射的,比如小姑子云泽,七巧会说服老太太让彭家早点把云泽娶过门,在当时的社会,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主动提出要早点成婚,那是非常掉身价地位的事情。七巧把自己身份低下的认知投射给云泽,但是云泽是不接受这种投射的,因为她出身高贵,长期接受良好的家教熏陶,这种身份低下的认知不符合她自己的价值观,所以她会用哭闹和发脾气来反抗。

图:李圣男

再来说说七巧和男人间的爱恨情仇。对于哥哥大年她是恨的,因为是他定的这门亲,葬送了她的一生;对于丈夫她是恨的,每天面对一具没有生命的肉体,和守活寡没什么分别;对于小叔子季泽她是恨的,她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男人,为了压抑这份情欲,她迸的全身筋骨疼,他非但不接受,临末了,还想利用她的这份真心骗取她的钱财;对于侄子春熹和童世舫,她觉得他们看上女儿长安也是为了骗取她的钱。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碰都碰不得。

这是从七巧的个人现实层面去理解她对男人的怨恨,再深入一点,这种男尊女卑的封建体制思想也会造成女人对男人的怨愤,这是在文化和社会层面的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愤怒。

最后来说说曹七巧和儿子长白女儿长安之间的情感关系,我不清楚七巧对这双儿女到底有多少的爱?我只知道她担心女儿长着一双大脚到处乱跑被野男人骗走(实质是担心自己的钱被野男人骗走),在裹脚的风气早已不流行时,强行给13岁的长安裹脚;听说大房三房的儿女都进了洋学堂读书,七巧为了和他们比赛,也送儿女去投考;为了让长白能够收心不往妓院跑,她变着法儿的哄儿子吸大烟;长安得了痢疾,七巧不替她寻医配药,只劝她吸大烟。在儿女吸鸦片这件事情上,七巧是非常舍得花钱的,到最后,她的家产也一分不少的传给了儿女,所以不能说她对儿女没有爱,只能说这种爱过于愚昧和肤浅,这也符合她的认知和修为。

图:李圣男

那么在七巧这种爱的对立面,其实还隐藏着一种很无意识的对子女的怨恨,因为他们姓姜,她恨姜家人,连同这一双儿女。

七巧破口骂道:“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是怎么着?火烧眉毛,等不及的要过门!嫁妆也不要了——你情愿,人家倒许不情愿呢?你就拿准了他是图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上了姜家的门第!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还有天地君亲?少爷们是什么都不懂,小姐们就知道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我娘家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跟姜家结了亲,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告诉那姓童的趁早别像我似的上了当!”

我不知道七巧知不知道自己对子女的怨恨,即便是她体悟到了当然也不会承认,但是这双儿女的结局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对女儿有病态的嫉妒,见不得她过上自己从没得到过的幸福生活,童世舫出现时,她看到女儿被爱情被男人滋养,就用各种折腾羞辱导致长安主动退婚。

长安带了点星光下的乱梦回家来,人变得异常沉默了,时时微笑着。七巧见了,不由得有气,便冷言冷语道:“这些年来,多多怠慢了姑娘,不怪姑娘难得开个笑脸。这下子跳出了姜家的门,趁了心愿了,再快活些,可也别这么摆在脸上呀——叫人寒心!”

七巧道:“你三婶替你寻了汉子来,就是你的重生父母,再养爹娘!也没见你这样的轻骨头!……一转眼就不见你的人了。你家里供养了你这些年,就只差买个小厮来伺候你,哪一处对你不住了,你在家里一刻也坐不稳?“长安红了脸,眼泪直掉下来。七巧缓过一口气来,又道:”当初多少好的都不要,这会子去嫁个不成器的,人家拣剩下来的,岂不是自己打嘴?他若是个人,怎么活到三十来岁,飘洋过海的,跑上十万里地,一房老婆还没弄到手?”

图:李圣男

她也不允许身边唯一的这半个男人——长白,被任何女人夺走,对儿媳芝寿的各种羞辱,霸着儿子整夜为她烧烟,芝寿死后,扶正的绢儿也在一年后吞鸦片自杀,导致长白从此不敢娶亲。

七巧把手撑着门,拔下一只金挖耳来搔搔头,冷笑道:“还说呢!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倒有一大碟子!”“天性厚,并不是什么好话。当着姑娘们,我也不便多说——但愿咱们白哥儿这条命别送在她手里!”七巧天生着一副高爽的喉咙,现在因为苍老了些,不那么尖了,可是扁扁的依旧四面刮得人疼痛,像剃刀片。

她想死,她想死。她怕这月亮光,又不敢开灯。明天她婆婆说:“白哥儿给我多烧了两口烟,害得我们少奶奶一宿没睡觉,半夜三更点着灯等他回来——少不了他吗!”芝寿的眼泪顺着枕头不停地流,她不用手帕去擦眼睛,擦肿了,她婆婆又该说了:“白哥儿一晚上没回房去睡,少奶奶就把眼睛哭得桃儿似的!”

最终这一双儿女男不娶女不嫁,男的整天逛妓院,女的随便拽着男人买吊带袜,曹七巧内心最隐晦的无法言说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婚姻不幸,你们凭什么能幸福?

曹七巧是一个完全被自己的阴影吞噬的人,她被自己人性中的恶给控制了,从一个泼辣、要强、率直又不认命的少女一步步变成了自私、贪婪、冷酷、无情的疯子。曹七巧呈现的就是一个恐怖母神的原型意象,在神话中的人物象征让我想到了印度神话中的吞噬者时母,面目狰狞的恐怖女神,脚踩尸体蹲在一个火圈中,正在吞食内脏,从尸体敞开的腹部和她的咽喉之间连接着一条脐带。

印度:吞噬者时母

七巧在出嫁前并不疯,她只是一个性格直爽、要强、泼辣,有些私心和欲望的普通市井百姓,她对兄嫂也有情义,每次兄嫂过来探望她,虽然她嘴上言语刻薄,但该送的金银物什样样不少,可问题就出在她不接纳自己的身份,想要跨越阶层,飞上枝头做凤凰。而以她的心性修为,又承接不了这个尊贵的身份所带来的和荣耀同样多的苦难,所以最终她扭曲成了一只披着“凤凰”羽毛的鸦雀——一种表里不一、被阴影吞噬的精神病性人格。

一直到最后,七巧终于醒悟:“她想起喜欢她的肉店里的朝禄,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还有沈裁缝的儿子,如果她当初选中了他们之中的一个,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对她有点真心。”那一刻她似乎知道了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人生——普通、平凡的鸦雀人生。

真正的人格成长就是:想成为凤凰就需要通过不懈的努力,去修成一只名副其实,表里一致的凤凰。还有一种成长就是:我接纳自己是一只鸦雀,很普通很平凡,但我有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尊严。

看到自己,才能从容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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