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放假回家，发现村里不少人家都添置了电冰箱和洗衣机，在临近的L村，男人们几乎人手一辆摩托车。在感慨家乡一年来变化的同时，也不禁对各家家电配置的速度产生了好奇。我所在的H村是个很有意思的村，但凡稍微值钱上档次的商品，只要有一两家购买，其他村民都会跟风买回来，有人还自嘲道：“我们要跟上潮流，不能被时代所抛弃。”据我观察，90年代后期人们在买电饭锅、液化器灶、电风扇的时候并没有形成现在这种千家万户齐上阵的景象，那时一般是各家觉得自己生活所需又图省事时，就会挑个日子去把需用商品买回来。而2000年后村子里互相攀比的风气却一日盛过一日，比较惹眼的是房屋建造和购买电视，H村家家用上彩电也是近两年的事，记得那时彩电在降价，邻居刘叔叔吵嚷着看黑白电视不够味，要换个29英寸的彩电，他就约他的弟弟一起去县城购买彩电。也就是他家买回来没多久，村里购买电视就掀起了一阵狂潮，并且一律是29英寸的。有的人家里连像样的组合柜都没有，就用一张灰黑的烂桌子当平台摆放电视，不经意地看看银色的彩电外观和灰黑桌子的组合，色彩和样式的对比十分强烈。必备的家电和物品都备齐后，村里人总该消挺一阵子了，不幸，2009年家电下乡，村里的人又忙碌起来了。
走在县城卖家电的街道上，各家店铺门前都拉起长长的横幅，挂着大大小小的宣传板，无非是买家电补贴一部分的标语和说明文字，而H村所在的乡镇街道上，也零星地散落着宣传标语，有时还有宣传车在街道巡回广播宣传，打开电视机，无论是中央电视台还是省市县电视台新闻节目中都播放着家电下乡后农民购买家电的热闹喜庆场面，家电下乡像一场盛大的喜宴，无论声势和气氛都被调动得像是喜从天降，福临人间。家电下乡从宏观层面来说是国家惠农扶农的一项重大举措，但对H村来说，效果却不太明显。
09年过年伊始，家电下乡政策就开始在湖北房县贯彻下来，H村村民耳濡目染，自然对此并不陌生。家电下乡对于那些返乡的青壮年农民工很有诱惑力，他们为城市的生活消费方式所浸染，手中有一定闲钱，父母有一定劳动能力，一般是单身或婚后孩子尚小的家庭对家电下乡政策很是关注；另外一部分人群则是家庭富裕，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农民，他们早就想添置些省力省事的家电，一直找不着机会，家电下乡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这两种类型的村民最先开始买电冰箱和洗衣机，他们是家电下乡的直接受益者。H村没有形成一定的经济社会分层，所谓的富裕也就是比其他村民多几万的水平，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一旦家里有小孩读高中以上的学校，家庭经济就开始直线下滑，而家中若是有年轻子女在外打工且未婚，这种家庭经济实力就开始直线上升。改革开放三十年来，H村的贫富差距就像一场命运轮回，一些家庭或多或少经历过宽裕或不如意的生活，家电下乡的受益人群也正集中于现今宽裕的家庭。但让我惊讶的是，购买家电（尤其是洗衣机电冰箱）在短短的一年间竟然成为全村人的共同心愿。09年有部分人添置了这两样产品，部分人添置了其中一种。邻居李叔叔大前年才盖新房，现在还欠债4万，但他也买回了一台冰箱，我与他交谈时，他表示今年还要再添置洗衣机，而他要买这些家电的直接原因是有几次有些村民因为先他一步买了家电，因此很是得意，还略带讽刺地劝他也买，有一次，邻居家的小孩拿了几根雪糕前来炫耀，直惹得他家的小孩大哭，李叔叔不想被人看扁，更不想因此亏待家里人，就索性花了1600元买回电冰箱。类似于李叔叔这样不想被人看不起或者因呕气而买回家电产品的户数有不少，有的实在是迫于形势，即使09年没买，也决意2010年买回至少一样家电。
对于一般家庭来说，电冰箱和洗衣机的功用并不算大。过年走亲戚期间随便问问，一般人都会说“买了总不能不用吧”。一台电冰箱一天消耗0.７~1度电，当地电价是６毛多每度，如果这样算来，一个月至少花１５元的电费，冰箱里装的一般是些蔬菜和内类，都是自家产的东西，有些农户把从地里掰下来的玉米粒冷冻在冰箱，过年还能做一样菜，有的杀完年猪后就直接把部分猪肉放进冰箱，说是以后能吃些新鲜肉，冰箱的容积不是太大，并不能装载太多东西，我曾经算过一笔账，把放进冰箱的蔬菜肉类折算成市场价格，每年消耗的电费足够买好多的新鲜肉和新鲜蔬菜，我把这种疑惑告诉给一位有冰箱的刘姓村民，他说：“现在用冰箱用的是一种品味，哪计较那么多。”这位刘叔叔是建筑工人，在当地干活，每天80元的工钱，他经常自嘲道：“把我家每月的油盐酱醋加抽烟加电话加彩电加冰箱使用所消耗的钱加起来，每月至少得400元左右的开销，还不包括特殊月份的特殊花销，要是我一个月不干活，这个家就完蛋了。”买回的洗衣机基本没用，农村人经常干些体力活，对穿衣并不太讲究，衣服上的污渍也多，用洗衣机很难洗干净，一般是先动手用水清几次再放进洗衣机，方可洗净污垢，H村没有装自来水，每次用洗衣机还要从水井里提水或者从压井里压水，用洗衣机洗衣服之前花费的时间精力足够把衣服洗净，用洗衣机还消耗电能，能真正把洗衣机用到实处的家庭并不多。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两样家电，放在家中自然阔气很多，邻居王大妈经常逢人就说叨他用洗衣机的感受心得，每说到使用洗衣机的程序和过程时一副眉飞色舞、志得意满的样子，令不少村妇羡慕。临近的L村几乎家家都买有摩托车，各家的男人每到隔壁村打工，都会骑上摩托车，说是方便实用。撇开因做工喝酒开车出事的现象不说，对有些家庭来说养摩托车实在是加剧家庭负担。保守地算，一辆摩托车一月消费30元油钱，所谓的方便实用不过是两个村的距离，没有摩托车的时候男人早起早出门骑自行车上工，现在有了摩托车，他们上工比平时从容悠闲得多，可对那些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油钱却是一比不小的花销。
从宏观上看，家电下乡能拉动内需，改善农民生活，是惠农扶农的一项好政策，但各地的历史社会基础不同，这种政策在各地的实践机制和实践效果也不同。在重视面子竞争的H村，家电下乡给普通村民带来品味和面子，却也使他们紧缩生活，每天疲于挣钱贴补家用。上述刘姓村民于09年购买了摩托车和电冰箱，男人在外做工，女人操劳家务的分工因生活开销问题一下子被打破，他家的女人不得不跟着男人到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每天挣40元的工钱补充家用，长时间的打工兼操劳家务累垮了这位38岁的农家妇女，09年11月份她患上一次感冒，且感觉自己身体很是虚弱，去医院一查，却牵连出全身的病症，光打吊瓶针就打了一周，加上每天的吃药，花去近1000元，打工所得用去一半。而这位刘姓村民的每月家庭开支至少要400元，闻知自己的媳妇劳累过度生病住院，他一方面很是心疼，另一方面也更加拼命努力地干活，生活所迫，必须每天上工才有生计，他有时想，要是自己有一天病倒了，这个家庭该怎么办。类似于这位刘姓村民家庭经济条件的农户不在少数，家电下乡对他们来说，像是一场家庭之间的实物较量，为了不被其他村民嘲笑轻视，他们必须咬紧牙关，为这些光鲜华丽的家电产品奔波拼命。
H村的村民也最近几年手头才宽裕些，但日渐强劲的面子竞争却一次次套走了他们的钱，房子在增高，家电在增多，各家却依旧忙忙碌碌，为生活紧锁眉头，村民们所谓的幸福生活就是为其他人看得起，在村中保持一点体面和尊严。而这种幸福生活却被一次次莫虚有的面子之争冲淡冲散，时代在进步，村民们的物质生活一天天改善，而他们的精神世界面貌依然很让人忧虑。
刘锐
2010年2月28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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