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05年4月1日
采访地点：本溪湖煤矿
见证人：郭金秀 男，76岁，9岁随父母从山东被骗到煤矿，当劳工。抗战胜利后，一直在煤矿工作，曾任本溪矿务局第三任局长，1999年离休。
■日本人把我们从山东骗来，把我们当机器使用
我13岁就开始下矿井，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
我9岁随父母从山东淄博被日本人骗来这里，就在这里呆了一辈子。当时一起来的大概有百多人，我也没数过，反正是火车装了两闷罐。
在矿上的劳工，被抓来的、骗来的都有，各地的人都有。还有一个监狱，有很多犯人，里面有被日本人抓来的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战俘，也有因为吃大米而被判了的 “经济犯”，还有“思想犯”、“浮浪子”等，实际上就是日本人的开矿奴隶。听说日本人为了抓人来开矿，有时在街上随便抓人，抓来就关在监狱里，押过来做劳工。
不要说那些特殊工人———外工，就是普通的劳工也非常苦，累死的人多了。我12岁时，父亲就死在了矿上。剩下母亲和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比我小6岁，一个比我小两岁，艰难度日。
我是长子，虽然小，也要担起家里的担子。而在矿上，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当劳工，虽然看来也是一条死路，但总胜过眼睁睁地看着全家人饿死。于是，我就下井了。
其实，像我这样的也不是最惨的，当时，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劳工有十好几个。
我们每天到工人食堂———这个食堂今天还在———拿卡，领两个窝头，一点咸菜。我们叫做领灯，因为这个卡也是下井前领灯的凭据。下井后，二把头给卡上盖上戳，出来后再交上去，就靠这个算工资。
劳工的工资本来少得可怜，连吃都吃不饱，加上日本人利用把头管我们，有大把头、二把头，二把头下面还有拉杆的、带班的、催班的、遛掌子的等小把头，他们的薪水都要从我们的工资里扣。
在矿上，一个成年劳工的工资，都在10元以下。但每月的伙食费就高达5元。加上把头们层层克扣，到工人手里的，有几毛钱就够运气了。把头们还有很多名堂扣钱，如“不入坑”、损坏安全灯、违反“取缔系”规定、丢失工牌等，都要扣钱。他们还有“卫生费”、“有奖储蓄”、“富国公债”、“必胜储蓄券”等花样，有的工人到了月末，连一分钱都领不到，还要向公司或把头借粮。
父亲活着时，我们一家人吃橡子面、高粱米粥，还吃不饱。现在，我一个人，工资又少，生活更困难。
■人肉开采———日本人拿走的煤，都是带着人命的
我现在回忆起在日本人手下当劳工时期，常常觉得，他们不光不把我们这些劳工当人，甚至还不如对机器、牲畜。
1942年瓦斯大爆炸，死了很多人，日本人说是1500多人，我们这些劳工都说最少也有2000到3000人，或者更多———光尸体就拉了十多天，没有挖出的，烂在洞子里，臭得人不能下去。他们大量浇酒，还掩不住臭味。
实际上大爆炸时死的人并不多，绝大多数人都是后来日本人下令停止供风、堵死井口以后被毒死或窒息死的。而日本人停止供风、封堵井口，只是怕井下着火烧坏机器设备。
矿工则命比纸薄，一旦生病，日本人甚至连治都不给治，就等不行了往万人坑里一扔了事。1943年，矿上发生了“霍痢拉”。我记得是光着大膀子季节，得病的人发高烧、上吐下泻，当时死了很多人。医院里的人都满了，在医院旁边搭了一个大席棚，很多人还没死，日本人就把他们扔到了席棚里，胸前压上石板，病人很快就呼吸不上来死掉了。然后日本人像堆木头一样，把人一个个码起来，等够一车了，就拉到南天门扔掉。
记得当时30多个车厢往山上运死尸，一车装3个。南天门有个小茅道，两边就是万人坑，黑天走路常常会踩在死人上，软软绵绵的吓人。南天门原来埋人的坑只有十来米，后来拓到50多米，最后，干脆修一个烧人坑，用铁道架上，盖上木头，浇上油烧。那一次死人很多，大概总有几千人以上。
不管死了多少人，很快就会有大量的人补上，有日本人从各地骗来的，也有直接抓来的。
就在平时，矿上每天都有十来个人伤亡。而带着这成千上万条人命，日本人把煤源源不绝地运向他们国内。
■日本人搞破坏性开采，把煤矿的“金心”挖走了。上世纪80年代，我们不得不搞二次开采
80年代，矿上有日本人来访问，我问他们，那会儿从我们这儿挖走的煤还有没有？他们告诉我，都还好好地放着，没动呢。
这些日本强盗，抢走我们的东西，现在成了他们的财富。而我们的煤矿，有的已经挖光了，停产了。
我当劳工时不懂，后来在新中国成立后，一步步走上矿务局领导岗位，才明白，日本干了多大的坏事。
日本人开采中国煤矿是破坏性的。他们的开采，就像我们有些人吃枣糕，只把中间的枣吃掉。我记得我们下井时，用的是“前进扒两帮、一捅冒落光”和“杀鸡取卵”的蚕食式、残柱式的采煤方法，以及大舞台式的大面积顶空作业，这些采煤方式，对劳工而言非常危险，很容易出伤亡事故。此外，日本人只要中间最好的煤，这种破坏性的开采，浪费很大。80年代，我们矿务局不得不对他们采过的地方进行二次开采，难度很大。
本溪80%的煤都被日本人拉走了，他们挖走的都是金心———低磷、低硫、低灰，是最好的煤。他们把煤挖出后，直接运到大连，拉到了日本，沉入大海里———这样的侵略者，真是太有心计、太毒辣了。
话外音
一项统计———可以确信是不完全的统计———说，从“九·一八”到1945年，日本给中国造成直接经济损失1000亿美元按1937年的比值算，间接经济损失5000亿美元，掠夺钢铁3350万吨，煤5.86亿吨，粮食5.4亿吨，木材1亿立方米。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有人计算过，仅1000亿美元，按1941年的黄金价格，可购黄金7.3万余吨。张宝印 徐壮志 孙彦新 王永国 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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