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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四合院里的她与他们(3)

十一

我早晨起来整理车时,冀楠走出来,问我睡得好否,现在已经有九点了吧!我点点头,冀楠的眼睛都红了,这表示他睡眠不足。我记得纬民五夜不睡都很精神的,他比冀楠精神、身体都强。

中午我到纬国处去了,给他们送灯泡,见到四姨在那里,还有纬华,他正躺在床上自己休息着。我知道纬华也该去上班,而自己走时他帽子早已戴在头上,却不肯走,懒洋洋的样子。我奇怪纬华何以这样没有精神,是因为瑾舒吗?

下午没有课,大家同去华北观象台参观。中午回来后,我在大门处见到了冀楠,说了几句话。他问我到什么地方去,“出城吗?”“去华北观象台。”“带着相匣子吧?”对了,我想起来自己给他在图书馆中借到了两本对数书,便拿出来交给了他,他接过来却只是笑着。

我去到院中跳绳,冀楠在我身边轻声地说:“这两天很忙,过两天给你好消息呀。”然后便跑到房中去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做起功课来。

饭后我因在家中颇烦,便跑到纬国处,同纬华玩了许多时候。纬国回来后,又稍坐了一会儿。到家的时候,见了瑾舒托人给纬华带来的信。

第二天早晨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也做不了。过了不久纬华便来了,但直至四点的时候瑾舒同四姨才一起来,瑾舒和纬华也没什么话说,不知道他俩这是怎么了。我从院中望到冀楠在窗前工作着,整整的一天动都不动。瑾舒进来找我聊天,同我讲到冀楠,并且在大声地说冀楠不像十八岁的样子,有时显得很成熟,像个二十多岁的人。冀楠有些时候可能听到了,也略抬一抬头,好像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当瑾舒大声对我夸冀楠时,我也有些难为情了,然而我还装作镇定。瑾舒夸冀楠有思想,见识远,我便笑着回应:“确实如此呀!”

傍晚,我、纬华同瑾舒他们去后海划船,玩得很开心。从北海回来,我们在一起吃晚饭,三个人聊得很好。不久四姨同纬国来了,我觉得太气人了,何必如此单独活动呢?很晚的时候,纬华才同瑾舒起身要走,我陪纬华走到兵马司东口,让他骑走了我的车。

近两天来很少见到冀楠,天也一直有些阴。

早晨我送走了瑾舒,据说是先前到延安的一个外国著名新闻记者的夫人带她走的。看来她们早有联系了。在车站见到了纬华,还有纬国同四姨。纬华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在寒风中身子裹在衣服里,整个人低低沉沉的。

瑾舒大概对纬华也不好,在车站他给了纬华一封信,据纬国说,信里包有红叶。而且在纬华的日记上瑾舒题有这样的词:“愿我们相见在梦中。”纬国也说:“看瑾舒那言行,那志向,纬华能降住她?还是说服纬华尽早把她忘了吧!”瑾舒这孩子也真难说呢,一直以来跟纬华都很好,可自己又决定要走。我看着沉默的纬华,深深叹了口气。

晚上我有些发烧,便到院中坐坐,其实我主要的是在等冀楠。不久冀楠出来了,走到外面又走到我身边。我的头是包在大衣领里的,冀楠弯了腰站在我背后,在我耳边问道:“冷不冷?”我笑了,他也笑了,他那样多情的笑,又问我,带着责怪:“每天都这样晚回来?”“是的。”“在学校用晚饭?”“嗯。”“多少钱。”“三块五。”“不贵。”他笑了,我也笑了。他在我身后又转了转似乎还有话要讲,然而还是什么都没说,有些留恋地走了。

纬国来了。现在我真心不欢迎他来了。他拿走了一只破钢笔,又谈到了瑾舒与纬华的事情。瑾舒居然对纬华讲过:“华,我爱你,愿你等我。”

十二

我看到校中大叶杨树的落叶,不由得又望了望天,天真蓝,我想起了纬民、瑾舒。

与纬华一起从学校回来时,走到门口,冀楠忽然出现了,起先向东望着,过而向西望。我向他轻轻地微笑着,他刚要笑,碰见了纬华,便忍住了笑,紧闭了嘴,然而样子已经现了出来。这时纬华看到了他,于是冀楠很快地转身进去了。

我与纬华在院中玩棋,也想把冀楠招呼来一起玩,然而一来怕他难为情,二来又怕他不来玩,自己反而难为情,于是只好作罢。

将近傍晚,我与纬华同去辅大看演出,两人只好在那里吃了许多东西才回来,晚饭就这样过去了。今天整整玩了一天,我本来打算要洗的衣服也没有洗,头也没有洗,可以说完全把时间花来陪伴纬华了,谁让他在瑾舒走后,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哀伤样子呢。

今天是十二月一日了,时间过得真快。下午因为烦,于是我不去上课,吃过午饭就回来了,在院中见到了冀楠。我相信他会奇怪自己如何回来得这样早,而我们并没有机会谈话,否则我相信他会问到自己的。

有狂风,天颇寒,天多少也有些阴,我靠在桌前,想想瑾舒走了一个礼拜了,这可怜的孩子现在宿在什么地方呢?是在土窑洞还是在黄河边?真挂念啊。

下午我还是没有去上课,跑到纬国处,趁着纬国不在家,纬华还不曾走,带给了他所要的音乐册子。自从瑾舒走了以后,纬华闷闷了好久,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导他。想起来瑾舒跟我说过,纬华有些太孩子气了,这也许是瑾舒最终没有选择纬华的原因?我真不忍心告诉纬华。

回到家的时候还早,因为后天我要考试,便复习了一些,后来有些觉得困,便在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眼镜并不曾摘,想来即使睡着了,时间也不会长。

我出门洗脸,在门前遇到冀楠。因为今天天特别冷的缘故,他的肩上已经加了一条半旧的围巾,看上去很寒酸的样子。他在门前问我:“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学校里没有伙食,只好自己来做晚饭。”似乎我们的对话还有好多,然而在院中谈时,遇到了别人,谈话就这样终止了。

第二天的课可以说就没有上,尽拿来做学校青少年集训团的训练了。我任了第一中队的队长。据伍先生说,同学里就我的口号喊得洪亮又标准。

晚上回来后,我想到明天没有事情,便犯了懒,什么事情也不肯去多做。晚上给纬华写了一封信,极力地想完全用理智去写、去劝他,结果感情的话却占了大半。

纬民许久没有信来了,不知道他近来如何了,我心中也总在想念着的。

这天就上了一堂课,我下课后到纬国处,见到纬华在那里还不曾走。四姨在那里,纬国一句话也不说,我觉得很可笑,四姨和纬国这又是何必呢!所以,当纬华走时,我便也走了,四姨还装作客气地挽留,我心想,真是大可不必啊!

回来后我洗了洗衣服,待到把衣服晒在院子的时候,冀楠倒站在我背后了。他见到我有时是斜着眼睛偷看的,真是可笑得厉害。他垂着两只大眼睛,低着头,那样轻轻地微微地抿着嘴低着头一笑,叫我对他真没办法,也真有点喜欢上他了。

十三

明天我相信又会吵闹不休的,因为那屋又在给老太婆做寿。这样的时候常常会给我与冀楠制造一个谈话的机会。冀楠很细心谨慎,然而并非胆小。从前我以为他胆子小,其实并不,假若他真胆子小,不会对我这样的。

我在大门处站了会儿,冀楠就出来了,站在背后,轻声地说:“二姐,这两本书还给你。”说着从衣服里把两册《对数》书拿出来,并且一再谢我,随便又说了些别的,最后喊我作大朋友。我笑话他真孩子气,几本书也至于这样小心谨慎。

中午我在院中晒太阳时,小孩们在玩着车,冀楠也不时地向着我看,微笑着偷眼看着我。每当我抬头去看他时,十次准有九次,他在看着我。

下午老姑太太来了,我只好在屋中陪着,冀楠在廊前太阳地里向着我微笑,我也只好笑着对他会意地点了点头。我伏在桌上,眼睛一直望着院子里的冀楠,后来他坐在廊下,我看不到了。出去倒水时又见到他坐在别人的身后,两只大眼睛望着我笑,我低下头一转身进来了,冀楠笑得更欢了。

一会儿警察来查户口,我知道冀楠会出来的,便推开了门站在门前。果然他出来了,站在警察的背后,背着双手,把头向着我摇摇,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出来,然而他并不知道屋里有客人,所以我只摇摇头对他抱歉地笑。后来警察到我门前来了,我只好出去。冀楠正在翻阅户口册子,我知道他肯定在翻阅着自己的名字与年龄,果然,最后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只好笑笑。

晚饭是我自己做的,在洗米时见到了冀楠,他问:“自己在做饭?”我就笑着回答了他。他问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吃之类的话。冀楠是跟在我背后的,我早料到他会找自己讲话。我们正在二门前讲话,纬华出来了,于是我们只好由站着变成了走。在这样的场合里,我们是不能不小心一点的。我知道冀楠在外面吃饭,便愉快地大声笑着回答他,并且对他说“你快去吃”,“你多棒”之类的话。

第二天早晨我到学校去的时候,冀楠大概才起来,因为我听到他在房里擦脸。然而天已经不早了,不能再等他,便走掉了,然而到学校已经迟到了。晚上回来后,已经很晚了,然而冀楠还不曾回来。我自己把昨天的剩饭热来吃了,在热饭时听到了门铃,我预料着是冀楠回来了。我的猜想一点都不错的,果然是他,他大概又见到我在吃晚饭了。

这天我起来时已经九点钟了,然而冀楠还不曾起来,在九点半走时他才起来,匆匆赶到学校已经很晚了。早十一点便集队去东单练操,直到晚八时半才回到家中。这一天的罪真够我受的。晚上疲惫地到院中去打水,见了冀楠的影子。

这几天都是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直到这天晚上。

这一晚……是可纪念的夜晚!

天一直阴着,不到七点就完全黑下来了。天黑得早,人们入睡得就早,胡同和院子里格外地静。

我这天真痛快,因为冀楠来玩,同我坐在一起,同在桌上写字。我坐在床上,拢着被子,写《我的怜人》这篇作文。冀楠说他不写《我的怜人》,可怜的人太多了。他要写《鲁迅先生》。他说:“鲁迅先生的作品,内容充满了正义的呼声,热情和力量,并且更具有永恒的悲哀,还掘出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中国的老毛病。比如《阿Q正传》,好心肠的讽刺充满在字里行间,并且指示给一般青年正确的人生观还有处世的态度,奋斗不屈,以刀还刀,以牙还牙,决不退让。中国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呀!”

冀楠就坐在床前面的椅子上,用手握着我在床上伸在被外的手。因为我白天在他面前伪称病了,他便同我讲着话,柔声慰问着我的病。

我在床上睡着了,眼镜也没摘。可能是冀楠想让我睡得更舒服,也可能怕别的人看到屋里有亮光,不知啥时,就把灯熄了,借着炉光,默默看着我睡的样子。

我在做梦,但当冀楠将我的手放在他手中握紧时,我便醒了。看到窗外黑黑的恐怖,我喃喃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境。

外面刷刷地下起雪来。因怕雪钻进来,冀楠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屋内只有我和他二人。炉子冒着火焰,屋里暖暖的。

冀楠是爱我的,而我应该主动!我突发奇想,这时真是一个好机会,自己再失掉才是一个大傻子。我把冀楠拉到自己的身边。冀楠很柔顺地站在床边,靠在一旁,两手背在后面一动不动,两只大眼睛看着我。我下了床,摘掉眼镜,仰起头去,借着炉子的火光——也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只不过是感觉——我们四目相视,冀楠眼中放射出一种平常没有的奇妙的神气和表情来。我大胆地让他再俯下一些,他们便立即四唇相接了。呀!我想着自己是姐姐,要主动点,再勇敢些。我把身体靠近了他,他竟没有拒绝,他的小东西支了起来,把棉裤支得老高,顶住了我的下体,硬硬的。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这多难受啊,别委屈它了。我解了他的腰带,褪下了他的裤子,顺势把他压在身下。我不停地上下动着……冀楠像只小羔羊,安详地接受我柔情的爱抚。他喃喃自语:“我平生第一次和女孩子……”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是在责问我:“这也是你第一次接受异性吗?”当然了,聪明的冀楠不会这样问的。完后,他只怔怔地呆着,可能是在回味吧?两人相依偎着坐着,此时反没有话说了。

雪在窗外一阵大、一阵小的,下一阵、停一阵。平常我最恨雪,今天这雪竟会给我造就了前所未有的好机会。雪呀,你今天真成了我的恩物。

时间一秒秒过去。冀楠突然把背心脱掉,扔在地上,猛然掀开我的被窝,把我的乳罩也扯掉了,我们都一丝不挂了。冀楠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应该是我在下,他在上。他真是凶猛的男子汉,阴暗中,我看不清他脸上的变化,只听他呼着粗气,猛烈地上下动着,让我全身一阵一阵地战栗。我真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我真想大叫,但我不能出声。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真爱极了他。

终于完了,冀楠瘫了下来,我只是紧紧地搂着他,不让他动弹,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

院子的雪仍在刷刷地下着,时而从树上掉下一团团雪的“扑、扑”声。

十四

我在纬国处用了晚饭,回来后觉得很累并且有些头痛,还有些发烧,明天得好好休息一天。今晚早早就上床了,我拿被子半遮住脸,希望能梦到冀楠。在黑暗寂静的晚上,我想起就在下雪的前两天,冀楠还在破纸洞中向外面望着自己笑。我当时想说:“冀楠,我有些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了,真拿你没办法。”如今倒好了,一切都如做梦一般,亲爱的冀楠,二姐祝福你!

一整夜,我都在梦中反复辗转。我梦到瑾舒回来了,是受不了苦回来的,但同时她却否认她不能吃苦。我记得在梦里自己是很生瑾舒的气的,最后却醒了过来。我告诉自己这是梦,她是不会回来的。然而自己却不由得想,瑾舒难道不会再回来了吗?我不甘心地再睡下,又梦到瑾舒回来了。我当面骂她:既然已经走了,便不应再回来,家中怎能容你!就这么半梦半醒、迷迷糊糊的,直到今早起床后我还疑心瑾舒真的回来了。最后在叠书时,看到她夹在《战争与和平》里的读书笔记。我以前只知道瑾舒走时送了书,但没注意夹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读托翁的《战争与和平》有感——再没有比在这个时候读这本大名著更适宜的时候了。这位我不知道用什么话去赞美的作者,他描画出拿破仑战争时期的帝俄情景——这快要衰退了的政府,党派分歧乱七八糟的军队。而我们现在经历着身受着的,恰恰像一百多年前另一个国家所处的那种情形,这印象一旦起来,便再也放不下去了。因为它们竟是那样的相像,那样的难于分别出来呀。读了这些东西,会让人感到,同为一个渺小的人,怎么有那样伟大的精力,创造出那么精密细致而伟大的东西。”

瑾舒的魄力真是不小呢!记得送瑾舒走后,从车站回来的路上,纬国讲她的言行、志向。我心想,莫非这纸条她也给纬国抄了一份?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有这样的言行,胆真不小,说不定将来是位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呢!

瑾舒是走了,她是不会回来的了。临行前,她曾对我说过,我就是死在黄河,也不肯回来的。瑾舒对北平有诸多不满,她说过:“咱们南方国民性到底强得多,听说南京货不卖日本人,要卖也是要价特别高,洋车也硬不拉日本人,北平成吗?北平这份安静、孤寂、闷郁的空气,实在只会增加人的颓废、萎靡不振。”

现在才九点钟,冀楠却早走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不曾起床,有些奇怪他今天走得如此早。

早点后我去西单买了面包,然后去同学小宋处,在那里躺在床上晒晒太阳。从小宋家回来时,距离吃午饭还早,我就跑到四牌楼去理发。回来时,看见冀楠正坐在他的窗前,在太阳光明的照耀下写字。冀楠的确很可爱,我问他对数表,他抬起了头,直着眼睛望着我,笑也不笑。我自己却在笑着,看着冀楠帅气的侧脸很有些发痴。午饭后又见到他的背影,想起他什么时候去学校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虽然我就在窗前一直盼着他的背影从跟前经过,然而直到晚上他回来却进屋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曾知道,只听到他的笑声和歌声。我伫立在北风里望着寒星,其实是在等待他,而等来的却是他的美妙的歌声,我有点失望,也有点愉快。冀楠晚饭前坐在窗灯光下读什么东西,俊朗的脸像剪影一样映在窗纸上。我看得痴了,不由得心想,冀楠才是最可爱的啊!

第二天中午在院中遇到他,我对他点着头笑了笑;第二次遇到他时,他也对着我点了点头,却还是不肯抬起头来。冀楠有时就是这样,使我有些失望与伤心,然而我却还在爱着他,就算以后他总会使我伤心失望,我觉得自己还是会爱他。

才七时半左右,我已经预备睡下了。我躺着想到了许多事情,借着自己开玩笑,最后却哭了。我觉得自己悲苦的心情是永不会有人了解的,也许有人会以为我害着神经病吧。

一夜不能安睡,简直就是在呻吟中过来的,心病折磨人啊!我真难过,怕自己这样下去会病倒的。

整个晚上,我都不曾见到冀楠,在临睡前去外院见到了他。他在前面,头也不抬,匆忙地走着,我慢慢地跟在后面,谁也不肯讲一句话。很快我便回屋了。后来听到了他的笑声从屋里传来,我又有些失落,觉得冀楠有些成心和自己开玩笑似的。我想自己还是忘记他吧,然而又怎样能忘记得了!

第二天中午小娃子在廊下,我把给纬华的信给他时,冀楠他们正在用午饭。我之所以出来送信,正是因为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喊我,意思是告诉冀楠,我在院中。冀楠这两天的冷淡,实在把我闹糊涂了,我真有些搞不清他的心理了。今天因为冀楠,我一直很难过,《我的怜人》也没有力量继续写下去了。

这天早晨又见到了冀楠,他还是不肯抬头。当然我不会去主动招呼他,去院中时他看到了我,还快走了两步。我很难过,但又好笑又有气。还是那天晚上的事吧,他后悔了,他是在记恨我。但不久他又回来了,原来是送煤的来了,他在看着倒煤。我走在他前面,整理车时,他望着我,低着头;我却装作不知道,很快就走掉了,也不回头。我倒要试试自己不理他成不成。

晚上再一次梦到了冀楠,又是春梦。

今天下午,我去西单买日文书,但未买到。回来时很早,冀楠正在东房,门开着。我知道他看见自己了,我却低了头,着实有些生冀楠的气了。我决定不理他,他也不理我,我知道我俩都各有各的自尊心。

下午我上街想买一件大褂,还要捎带着买别的东西。买了双袜子,预备给纬华,又偷偷想给冀楠。不过冀楠真是惹我生气,今天一天可以说就不曾见到过他。去吧!我也不愿多见他了。然而回来的时候,在灯光下似乎看到他从窗前经过,我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这两天晚上并不曾到院中去等他,我在赌气,然而每晚临睡前自己都忍不住要找扑克来算卦。前两卦都好极了,第三卦却有些出入了。每当见到好卦时,我都很高兴;见到最末一卦时,我却又有些难过了。不爱到底还是爱,冀楠让我真没办法。

傍晚四姨来了,在这里用了晚饭。饭后我送她出去,回来时似乎见到了冀楠的影子。但我想这样晚的天他应该在家中,就径直进来把门关上了。进来后不久便有人敲门,问是谁也没有回声。再敲,再问,回答的却是冀楠的声音:“陈小姐,请开门!谢谢。”我开了门让他进来。他用力用身子挤我的身子,又用手推开我,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我问他这两天可冷,他说冷,又回问我去东单时可冷,还问我几时放假?他告诉我,他又在想家了,很盼望着放假。这几句谈话似乎是让我们所有的小情绪都云消雾散了。然而事实并不这样的,当我在院中对月伫立时,冀楠又到外院来了,还是不和我说话,用力低着头出去了。过了很久回来时,见到我,他依然低下了头。冀楠原本是不爱低头的人,他这样对我到底有什么用意?我开始叹息了。我对着月又伫立了良久。在伫立时我听到冀楠进出了好几次,但我却赌气似的连头也不肯回。后来,我对着月回想着今天白天的事情,觉得大家都一声也不响的像一群耗子,连冀楠也在内。于是我开始愤恨了,最后对着月喊了“梦魂曲”的头几句,大声说:“哼,一群耗子——”唱着歌就进门了。

晚上,我梦到冀楠紧握着自己的手,自己把臂挽在他的臂里,依在他的身边。我高兴地快乐地玩着,又似乎有些朦胧,总之我们玩得非常有趣。待到今早醒来后,我在整理自己的被子时想起梦中的情形,不由得大声笑了。真怪,我近日来会常做着奇怪的春梦。年轻的孩子们到底是可爱而且痴情的,我想自己毕竟扰乱了冀楠安静的年轻的心,确实有点对他不起了。

我刚才还在院中时想,待冀楠回来时,要拦住他,握住他的手,向他讲述自己的心意。然而真等冀楠来时,我的心便开始狂跳,一见他还是低着头,我顿时一阵失望,勇气便完全消失了。

去外院时,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冀楠,我低了头,我相信他也在低着头的。二门已经关了,我怕他回来时忘记了关,所以在院中稍等待他。不久他进来了,其实我早知道他不曾关门,却故意问他门可关起,他听后就急跑着去关了,我也只好同他一起跑去,结果还是他快一步,抢先关了。我站在背后等他,一同回来。冀楠说:“好冷。”我回他:“你穿得太少了。”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晚上睡下时已经颇迟,我想想,爬起来给纬民写了一封信,略报告了自己的近况。

早上起来得却很早,我来例假了,肚子很不舒服,但很高兴,跟冀楠的那晚没有怀孕。天阴得颇沉,我在院中刷牙时,冀楠还不曾起,只听到工友喊冀楠起床。今天因为没有车去学校,我加快了动作收拾,整理得很快,走时冀楠大概还是不曾起来。

从学校回来时我给外祖买了面包、饼干,正好我的车修好了让伙计送了来。在与伙计交涉时,我发现冀楠又在从门缝里向外瞧。当我试车时,冀楠打开门问我:“你的车修好了?”我暗自想,这样看来,自己的车坏了大概他是有份儿的。

今天终于完成了《我的怜人》一稿。我本不想这样短短地结束,但因为冀楠近日来的态度,无心情多写,便此草率了之。写完后我去院中小立时,冀楠也出来了,也在院中小立。我不理他,他出去了;回来时我便不再板着脸,而是轻轻地一笑,冀楠便也笑了。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只摇摇头不说话,他逗留了好一会儿,终于留恋地走了。

冀楠的脾气多少有些像狂人,一阵一阵的,今天他的态度又改变了。在我收煤与打水时,他都赶着从小东房里走出来,在院中吹着长长的口哨。我听到有人对我说:“你听,这是他招呼你的口令呢。”“我不曾听到。”我有些忐忑,不知道他们的话可有用意。我想,大概他们都对冀楠与自己有些猜忌吧!冀楠故意装作冷脸,原因或在这里也未可知。这样看来,自己应当谅解冀楠才好,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是不能不谨慎、不小心一点的。然而转念一想,在街上两人碰到又有何妨?他还是连招呼都不打一下。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冀楠啊冀楠,你害得我够苦的。”

今天我去了趟前门,本想顺便去纬国处,继而一想纬华多半不在那儿,便作罢了。现在我实在有些不愿单独见纬国了,今晚偶然见到前些日子日记上写的关于他的事,还有自己那些痴心的话,现在看来我感到很后悔了。

纬华说我没有长性,然而也并非没有恒心,我自己也有些相信。近来我常奇怪自己性子的大改变,确实是变得有些懒得讲话了。

昨晚关上灯时我记得似乎已经两点半钟了,但在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就醒来了,看了看火已经完全灭了,于是轻轻地加了些煤进去。回被窝睡了个回笼觉,早上起身时已经八点半了,我朦胧中听到冀楠在院中洗脸。我想今早也许可同他一齐走了,但当我在擦眼镜时就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看果然是他,在门前故意还跑了两步。我心想冀楠这孩子,他大概现在还是不愿见自己的,然而自己也不能去责备他什么。

晚上我回来得早,只有五点半钟左右。我便坐在窗前读国文,心里隐隐地有些期盼。然而到八点多了,也一直没有见到冀楠回来,就连整个晚上也不曾见到他,他讲话的声音也只听到了一次,统共今天我就只见到了冀楠的一个背影。我的心凉透了。

至于纬国,现在我已经很有些看他不起了。我讨厌他说话的习惯,总是夸大其词,说得神乎其神的,虚得很。

十五

早晨起来天就一直阴着,虽然我在八点半就起身匆匆赶往学校,然而还是迟到了。天稍有些冷,但还没有到需要戴帽子的程度。

早上走时没有见到冀楠,晚上在院中独自伫立时倒是见到冀楠出来了。他去外院,不久回来时与我打了个照面。他笑了,我也笑了,看他穿着小衣,便问他冷不冷。“不冷。”他回答道。说完便很快地跑回屋中去了。我有些生气,不冷还跑什么?躲着我么?真是怪人!

我闷闷地回屋,写了一封信给纬民,发了一些牢骚,心情实在不佳,涂涂改改的,一封信写了两遍。我心里有怨,可又不知道如何排解,急死人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入睡,我第二天起得有点晚了。我料着自己又会迟到的,然而意外地却没有迟到,只怕是学校里的钟慢了很多。同学们本来都希望今天放假的,然而上头有令,还是没有放。同学们很有些不满,我却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放假也是这一天,不放假也是这么一天,反正是大家在混日子过而已。亡国奴的日子,又能有什么滋味!

大家都在堂上低低地小声交谈着,我则扑在案上继续写给纬民的信。正写着,几个同学围过来赞我的《我的怜人》写法别出心裁,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我觉得,那篇文章自己也挺满意呢。

因为昨天不曾做国文,晚上我拿起来预备去做,然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如何继续看下去,便到院中随便遛遛,想着如何去接着写。

月色颇好,我想着想着就远了。我想到了纬民,心有些痛。然而后来冀楠出来了,刚好同我碰了面。大家都笑了,我很想笑得自然一点,然而只怕看上去还是很勉强。看来冀楠的笑也该是有些勉强的。我想起不知是在哪一天了,我从外院回来时,正好在砖路上遇到冀楠。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他们彼此互望着撇了撇嘴,那个笑容真是说不出的勉强啊。

冀楠回屋,我也没什么心思作文了。我索性在院中玩足球,玩得满头大汗,很是舒服,最后热得连长衣也脱了,只穿毛衣与白裤。一边踢着球,一边还是希望冀楠能够出来,然而终究,他再没有了动静。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冀楠也早早地起来,低头快走两步走过我窗前,一点也不肯抬头或者回望。我有点伤心,又有点生气,“冀楠啊冀楠,你实在是有些太冷淡了吧。”

下午我回来时,只有冀楠一人在家里,样子像是刚吃完饭。不久他又走了,好像在躲我似的。我本来是等同学结伴去溜冰,然而总不来人,只好在院中太阳地里读报。冀楠又回来了,走到二门时向着我点着头笑了笑,我也只好以笑来回答了他。他在家中大概呆了有一刻钟便又匆匆地走了,临走时在门外逗小娃子。我生气了,他对别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好,可对自己竟是这样地生疏啊!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作怪呢?

第二天我简直懒得起来,我不想起床,不想去院中,也不想见到冀楠,不想见到任何人。就这么躺在床上,什么事情都不做,一个上午过去了。将近中午时才起来,我低着头写字,再抬起头来时,隔着窗见到了冀楠。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不时抬头望望我,更用手招了招呼。这一点点的礼貌和注意,让我的防线瞬间松动了。我想冀楠应该还是在意自己的,心中终于有些愉快了。

我拿起足球跑到院子里踢,冀楠隔着窗望。我们的眼光遇到一起时,彼此又笑了。

下午纬华过来找我聊天,我见到冀楠在窗前写字,时而把头伏在肘上,皱着眉头很认真地思考什么的样子,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是在想什么人吗?是哪个女孩子吗?我有些难过了。

好一阵子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出门了。我以为他去去就会回来的,没有想到却整整去了一个下午,好晚都没有回来。

晚上月色很好,我饭后擦了把脸,跑到纬国处,见到四姨躺在那里,样子像是哭过了。这样的场景我本来觉得自己会幸灾乐祸的,然而却没有,心里只有难过。

第二天纬华又来找我玩,他仿佛看出我最近的心烦意乱,总来找我聊天。我很感激,便拉着他去中南海溜冰。冰面上没有人,只有我同纬华两个人。纬华溜得一点也不好,总是靠在边上看着我,基本上就只有我独自溜着。我其实愿意在自己身边的是纬民,而不是纬华;想来纬华也愿意在他身边的是瑾舒而不是自己吧。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啊!

纬华曾抄过一句诗:“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今晚是有些伤感的,我想他定是想到瑾舒了。

晚上回家后,我从外祖处听到了四姨将与纬国订婚的消息。我亲眼见到他们进度很快,却并不曾感到一些悲哀。虽然我曾爱过纬国,然而现在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可憎者。

这一个晚上我什么都不曾做,很觉得虚度时间。天上的月圆了,我抬头望了好久,伤感地想到,这是今年的最后一个月圆了。

第二天天很冷,我的国文课先生请假,我便同纬国去纬华处,然而纬华不在;到学校去找他,又不在。意外的是在那儿见到了冀楠的影子,穿了那么多,还戴着一个大皮帽子,我都快认不出是他了。我想起来同纬国出来后,一直没见到他,回到家也不曾见到他,现在只见他的影子孤单单印在路上。我回到家在院中稍稍痴立,不一会儿冀楠就回来了。他侧着头望望,便径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说。我当然也没有去招呼他,我已经完全搞不清他是怎么回事了。

我回屋,心情烦闷,随手拿起报纸读。看到报纸上这样一则消息,日前西单兵马司命案也离奇得很:坤票名角陈丽云,年方十九,貌美,从李凌枫学旦,且兼教华语。家中只父母二人,有数处房屋。女所教之男姓庄,留日多年,精日语,而不谙华语。女教之数月,二人感情甚佳,遂为友而来往甚密。适其家一处房子租与日本人,涉讼于日领事馆。陈父托此事于庄,果胜讼,日人退房,陈父母遂自搬至空房居住看房,后发现陈女父母被害之尸身。实为庄勾结日本人所为。庄身着绿色服装各处充日人招摇撞骗,无恶不为,罪过难数。

现在这世道,日寇肆虐,汉奸横行,国仇家恨加到一起,我有些胸闷得喘不过气了。

第二天是平安夜。然而从今年入冬以来,这一天确是使我感到最寒冷的一天。这一天连冀楠的影子也不曾见到,院子里又开始在吹着狂风。

下午我的国文课不曾上,因为我去领自己的共和面,直跑了一个下午。车夫拉着三轮,我坐在上面,而他们是同分一袋面的苦难同胞。我的心是怎样地痛啊!回来有感,我提笔写起题为《狂风里》的杂感,但写不了几句便愁绪堵胸,不得不停笔。

晚上见着冀楠,他向我介绍本校教数学的周先生:周先生十分倔强,不为日寇做事,失业二年终因穷饿病死,身后十分萧条。冀楠正联系他认识的好友为周先生资助,我听说后也凑了份子,以款悉数捐与周先生家人。冀楠很感谢我的心意。他对我说,报纸记载昨夜大寒,城里不少穷人冻死。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严峻担忧的神情,不禁有些为他担心了。这么寒冷的天,愿所有的朋友都健康。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转眼圣诞节已过,几天后就是年末了。寒风飒飒,冻死人,一天比一天冷了。街上铁铺的应时火炉子烟筒等全已摆出来了,不由人想到那满天飞雪的冷天气。

晚上,我念的外文夜校里的同学们果然因为天寒风大,到的人很少。我放课回来时候开着门,在二门处遇到了冀楠。他望了我许久才问了声:“冷不冷?”我没有防到他会问自己,于是仓皇地回答:“不冷。”后来我想起来,当时不如回答他“还好”呢。自己说不冷,为什么还穿起棉外衣同皮帽呢。这样厚的装束在早上出门时,老太婆见到都望着自己笑了。

十六

不幸的消息,我要出事了。纬国这个混蛋,原来他早自作主张,将我许给那个日本少佐,也就是那个面目可憎的日本青年做女友。他现在托刘妈带话,说是少佐看上了我,过几天就要来提亲。我气得呆了,我实在没有想到,纬国居然会拿妹妹、自己曾经爱过的人给日本人做交易,简直无耻到了极点!我在屋子里急得走来走去,不停地骂纬国“汉奸”!而纬国做了缩头乌龟,托刘妈带话后,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我和家人想找都找不到。

果然,少佐对我穷追不舍。我当然不肯,竟由家中潜逃,各处潜藏不敢回家。家中亦不知我躲到哪里去了。我这时也不敢上学了,因为那少佐死活就要我这个人,到处派人找我。

冀楠将我藏到了他河北老家。冀楠直说值此乱世,真是恶人得势!所有人都想不到,纬国一直信誓旦旦,竟然有一天会出卖我换取自己的前程,真是实足的汉奸!

我在冀楠河北老家的日子曾想到延安去投瑾舒,然而乡下的生活让我又改变了主意。首先我住不惯农村的土炕,加上跳蚤咬,身上咬的全是红包包,痒痛难忍。跳蚤吃得饱饱,逮住它一挤,嘭一声全是血,哎呀,这跳蚤真像小日本,小日本在中国的躯体上吸血,跳蚤在人的躯体上吸血,它又像鬼子一样善于偷袭。农村的厕所更要命,每次上厕所猪都拱屁股。初到,一次我吓得要命,提着裤子从厕所跑出来,正好遇上迎面走来的冀楠二哥,这农村大伯子(整个村子都认为我是冀楠的媳妇)是不能看到弟媳妇提裤子这模样的,冀楠的二哥捂着眼跑开了。真让人受不了。还有一次,我上茅房,掉进茅坑里的屎溅起的屎尿脏了我一屁股。而我听说瑾舒去的那西北比这河北还落后,这彻底打消了我去西北的念头。

然而过了不到一个月,从北平赶来接我的冀楠带来报纸给我看,报载:日前在北平前门大栅栏发生血案,有一日少佐白昼被暴汉打死。还登了照片,个头颇像追我的那个日本青年。我又喜又疑,不会就是他吧?那个日本少佐?看照片实在认不出来,在我眼中,日本人长相都是一样的短粗猥琐。

冀楠说,没错,就是那个日本少佐。

大喜之余,我勉力定下神来,又再等了一日。次日的晚上十时,我和冀楠一同搭老乡的板车,一路急驰入得北平城来。进城后又往东四十一条去,一路上见有日本警察、宪兵、中国警察等,不远即有三五站立。到了西单,也有日警、日宪兵守着盘问路人,幸运的是没有问到我。我们一路匆匆地走着,默默无语,颇有落寞之感,人生命运变换,真是有如车轮倒转。

好容易走到西单,那儿不能通行;绕道走到绒线胡同,又不能通行;绕路到宣武门又被拦住,只得站住等候,我心里着急。等了一刻,方走到铁栅栏处,然而没几步,前面又被拦住了。两人再次避进西边平民市场,当时月光高照,只是晚风甚凉,衣少觉冷。汪伪政府下的警察狗仗人势,见到一个车夫在吸烟,走过去又踢又打,连打带骂,拉车的跪下叩求不见效,非带走不可。冀楠很气愤,说警察忘了自己吃什么,吃的是百姓的税钱,作威作势干什么?给谁看?然而我在旁边,冀楠不能上前,太引人注目了。走了许久,我们又饥又饿,实在不好受。街上都没什么灯,做小买卖的全收了歇了,想买点东西吃都没有。好容易等日本警车开过,一刻钟后才放行。一时满街挤满了人,比等火车还多上数倍。

十七

为了避风头,我回北平后又在家里窝了半个多月,看看实在没有动静了,便重新去学校上学。纬华帮我办的请假手续,消息捂得很严实,大家都只以为我是病了一场。

下午放学回来,冀楠竟然走了,门下给我塞了一张纸条:

“二姐:我回老家了,我走了。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就像姐姐一样。我会记得你的。

“我认为人生不是简单的方式所构成的,亦不仅是为着活着而生活,人所以异于其他禽兽处,这也是一点原因吧!人不仅觉得能生活就够了,就满足了,他还要追求别的需要、欲望,还要想法改良现实环境,这才会有竞争与进步!”

就这么简单。这么简单他就走了!避难回来以后,我与冀楠尽释前嫌,亲近了不少,我既欢喜,又感激。然而谁会想到冀楠居然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忍不住骂着,将纸条撕、撕、撕!撕烂它!走、走、走,都走吧!

饭也没吃,躺在床上蒙头痛哭,梦里哭湿了枕头。第二天也没上学,日记也不再写了。

我收到一封挂号信,信封上的字迹和寄信人的地址都很生疏,但收信人那里确实写着自己的名子,还写着要我亲启。“不会是冀楠的吧?”我的狗鼻子嗅觉没错,是他的。

今天应该是冀楠走的整半个月了。信上说,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回老家看了看家人后,根据“组织”约定的时间就动身了,奔赴了陕北。信的落款日期一九四三年三月十日晚。

尾声

冀楠他去了陕北,在那里与瑾舒相遇,走到一起了。我渐渐也平复了下来,觉得冀楠与瑾舒志向相投,确实是个很好的结合。他俩与我一直没有断开联系,后来两人又都去了国共联络处工作。也是从他俩那里,家里人知道了纬民已牺牲在了战场。接到消息的当晚,我许久没有说话。从那以后,我变得寡言少语了。

后来听说,当年,那个纬国介绍的、追我一路、要强迫与我交朋友的日本少佐在大栅栏被杀和当时发生在京城的好几件除奸事件,不少都与冀楠有关。现在我想,当年,他在家人面前装憨装痴,不让自己公开亲近他,大概也有隐藏自己的抗日分子身份和怕自己受牵连之意吧?

纬国一直在局里替日本人工作,纬民牺牲,我与纬国彻底断了来往。解放那年,纬国去了香港。

而可怜的三表哥纬华,这个单纯热情而又天真的少年,在解放的前夕病死于北平。

我当了一名中学教师。我把纬民、纬国、纬华和冀楠、瑾舒他们的故事,换了姓名之后说给学生们听,让他们知道,亲生的三兄弟,还有冀楠、瑾舒,这四合院里生活在日伪时期的几位年轻人,是如何因为不同的信仰和追求,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解放后,我几经周折,一直做教育工作。同时,我也终身未婚。

(原载《北京文学》中篇小说“北平四合院”作者:王金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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