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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俘美军飞行员的故事

雷蒙德·“哈普”·哈罗兰(Raymond "Hap" Halloran)于 1922 年 2 月 4 日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罗克岛),是保罗·哈罗兰和捷翠德·哈罗兰(Paul & Gertrude Halloran)夫妇的爱情结晶,这对高产的夫妇另外还育有 4 个男孩(Ralph、Don、Jerry & Ken Halloran,现全部在世)。哈普在 1942 年初在俄亥俄州的戴顿(Dayton)志愿加入美国陆军航空兵。1943 年,他在得克萨斯州学习并得到了领航员的资格;1944 年又在新墨西哥州修完了投弹手的培训课程。之后,哈普被送到坎萨斯州的 Smoky Hill 航空基地加入 B-29 机组的培训作业中,这架飞机机身番号 42-24769,属于美国陆军的 20 航空军 73 轰炸联队 499 大队 878 中队。

培训完成后,哈普即被任命为这架 B-29 的领航员,机组由 11 个充满干劲的乐天派组成,因此该机得到了一个“Rover Boys Express”的绰号,其尾翼编号为 V□27。

1945 年 1 月 27 日,“Rover Boys Express”跟随编队一起前往日本本土,执行一次对“357 号目标”的高高空精确轰炸任务。所谓“357 号目标”是指位于东京西北郊外三鹰地区的中岛飞机公司武藏工厂,这是哈普第四次参加深入日本本土腹地的任务(前三次先后空袭了硫黄岛、名古屋和神户/明石)。而且这也可能是 73 联队最后一次单独对日本进行空袭了,因为313联队很快就要加入到轰炸东京的行动中来。但是对于各个机组来说这次行动仍旧不容乐观,因为进入 1945 年之后日军明显增强了东京周边的高射炮防御力度,而且拦截战斗机的行动也越加主动和频繁。

“357 号目标”-中岛飞机公司武藏工厂。摄于 1945 年 4 月 7 日空袭途中,高度 4,800 米

“Rover Boys Express”保持着 32,000 英尺的高度(约相当于 9,760 米)飞越日本海岸线,四周的情况看来非常平静。轰炸航程的启动参照点是非常显眼的富士山(位于东京西侧的静冈县),在雪山附近,编队盘旋进入预定线路。因为在这之前一直没有遭到日军战斗机和高射炮的攻击,哈普甚至觉得这次行动会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但是,在进入轰炸航程之后日军的高射炮弹立即在机群中炸裂开来,V□27 被几枚弹片击中,不过仍旧能够跟上编队。当 B-29 飞行到距离目标 60 英里时(稍少于 100 公里),日军战斗机向编队发起凶猛的迎击。V□27 的机首部分受到严重打击,机组成员都认为这是类似日军“屠龙”型的双发战斗机使用大口径机炮(37 毫米或 50 毫米)实施的攻击。

大西信行(Nobuyuki Ohnishi)绘制的航空画“迎头攻击”,描述樫出勇的“屠龙”战斗机攻击“Rover boys Express”的一瞬间,奇怪的是背景画上了富士山。下面有哈普的签名

海法秀一绘制的航空画“一击”,描述小林雄一的“屠龙”战斗机撞击“Rover boys Express”的一瞬间,从这两幅航空画可以看出对“Rover boys Express”,现在仍有争议

Roberto Cernuda 绘制的航空画《Rover boys Express》,描述日军屠龙战斗机在富士山上空攻击“Rover boys Express”

在哈普的好友切斯特·马歇尔(Chester Marshall,原 499 轰炸大队 878 中队“Mary Ann”号 B-29 驾驶员)所著的《SKY GIANTS OVER JAPAN》一书中提供了哈普的回忆(可能引自哈普的回忆录),对这次攻击和弃机的情况作了详细的描述:

“听到‘弃机’的命令确实吓了我一跳,突然面对着这样一种尴尬的事实令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就这样直接进入这片陌生而充满敌意的土地吗?我顿时瘫软下来,虚脱和挫折感笼罩着我。眼看着我们的飞机渐渐地被编队抛下,我又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孤独-我想大声喊‘救命’!可是即便旁边的飞机听到了,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于是努力控制自己,以免在这里就精神崩溃。

飞机还没有抵达目标上空,炸弹舱也没有被打开。由于敌机大口径炮弹的射击,我们的机首损伤相当严重,驾驶舱里一片狼藉、钢铁的碎片四处飞溅。机长 E·G·史密斯中尉和投弹手波比·格雷斯少尉都被破片打成重伤,他们满脸是血,情况非常可怕。而我只是两脚受到一些轻伤。一台发动机完全失效,机械师威利·弗朗茨少尉停止了它的螺旋桨,这样我们又丧失了一部分动力,离编队越来越远了。驾驶员吉姆·爱德华兹少尉大声要求后部的射手们报告损失情况,但是由于机内通话装置失灵、加上电气装置全部停止,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我们已经彻底被编队抛下了,而且因为电气装置的停机,我们无法操作遥控机枪、等于是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现在要是日本战斗机来袭击的话那天晓得我们会被打成什么样!糟糕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有将近 10 架到 12 架单发战斗机对我们进行了反复攻击,第一和第二发动机被打中起火,浓烟灌进了机舱里,而机首被打开的洞穴中不断地涌进刺骨的寒风,在我耳边轰轰作响。机长不顾自己身负重伤,拼命地操控着飞机,他命令机电员凯·克努佩尔下士穿过机身向射手们口头传达‘弃机’的指令。就在克努佩尔跑来跑去的时候,我和机械师一起打开了炸弹舱,本来是想把炸弹都扔下去,但是我们发现舱门无法完全打开,在这种状态下投弹会导致炸弹击中半开的舱门引起爆炸,结果我们只得一枚炸弹都不投。

“Rover boys Express”在东京上空最后的留影,可看到发动机的损伤情况。照片左上角有哈普的签名,写与 1995 年 8 月 8 日重游塞班岛基地之时

正规的跳伞途径是从前起落架舱爬出去,但是由于第一次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这个舱门无法打开。现在只能选择从炸弹舱里的挂弹架和炸弹之间小心地爬出去跳伞了。我往下瞅了一眼,妈呀!我们正在东京湾上空飞行,水面泛起的粼光令我一阵晕眩。上帝可以证明,我不会游泳!

机电员向三名射手和雷达手传达了跳伞的指令,但是当他打开已经增压的尾部炮塔舱门之后,发现尾炮射手塞希尔·拉特已经趴在瞄准器上悲惨地死去了。他回到驾驶舱向机长报告了拉特的死讯,这个时候,雷达手约翰·‘蒙克’·尼克逊、中部射手安索尼·‘托尼’·卢卡西维茨、左舷射手维特·‘索尼’·巴维里和右舷射手罗伯特·‘波普’·霍拉蒂应该都从炸弹舱安全跳伞了(事后证明并非如此)。而机长仍在不停地重复着‘快跳,快跳!’,驾驶员吉姆·爱德华兹也跳出去了。轮到投弹手波比·格雷斯和机械师威利·弗朗茨脱离了,我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地面上见。’我们当时这样互相祝福,两人滑进炸弹舱的缝隙里消失了,我以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而我的潜意识中还对返回基地抱有一丝幻想,换句话说,我很害怕在日本上空跳伞。而且这时候我找不到降落伞了,因为我嫌这种放在胸前的降落伞包太碍事,通常都是把它放在领航员的桌子下边,可是今天却偏偏找不到了!这还了得,急得我跪在地上乱摸,结果克努佩尔在放收发机的台子下边找到了我的伞包,他把伞包递给我,说了声‘再见’就安全跳伞了。

我站在机长后边,现在只剩下两个活人了。史密斯中尉喊道:

‘哈普你快跳吧,这里马上要炸了!’

我不跳!下面还是绵延不断的海面,我可不想淹死在这里。我想说不定过几秒钟就能看到陆地了呢,这时候我的肚子突然在召唤食物了,于是我撕开一包三明治大嚼特嚼。现在驾驶舱里的温度和高空 25,000 英尺(约 7,600 米)一样是华氏零下 57 度(相当于摄氏零下约 49 度),极为寒冷。我脱掉手套在金属架子上拿东西的时候,手指被冻在了金属表面上,于是我就硬扯,结果撕掉了一块皮。

‘再不跳不行了!’机长再次冲我吼道,这时又有一队敌军战斗机在向我们接近。我终于决定了,不能死在飞机里,我要赌一把,在地面上试试我的运气!我钻进炸弹舱,在炸弹之间小心地移动身体,终于完美地把 212 磅重的躯壳抛进了空中。机长最后也安全地跳了出来,“Rover Boys Express”载着拉特的遗体消失在远方。”

1945 年 1 月 24 日,哈普的母亲从美国辛辛那提寄出的家信,1 月 27 日由于哈普在东京被击落而退回

异乡

这次空袭的损失情况很快被传回起飞地点-塞班岛。73 联队报称在东京上空遭到多达 900 次以上的战斗机攻击,但是损失仍被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5 架 B-29 被击落。其中至少有一架是被日军飞机自杀性撞击而坠落。而哈普显然没有做好高空跳伞的准备,他身上只穿着工作服、套着有翻毛领的夹克,另外有一双内侧附毛皮的靴子。哈普接着回忆道:

“我那时候应该是接近失去意识了,在稀薄空气中向大地坠落的过程中我甚至产生了一些幻觉。氧气瓶都扔在飞机上了,我迟迟没有去拉开伞的控制索,因为我自信自己暂时还不会人事不省。手枪和枪套也放在飞机上了,我可不想自杀,要是下面的日本人敢揍我,我就和他们干一架!

大约下落到距离地面 5,000 英尺的高度(约 1,500 米),我集中全力拉下手动索-一次猛烈的冲击之后,我感觉下落速度明显减慢了,不过我的一只靴子却飞掉了。不管怎么说,气温仍旧非常低,我被寒冷和精神打击弄得几乎麻木了,可就在这时我发现大约 700~800 米远的距离上,有 3 架日军战斗机正在向我接近!这下可糟透了。我闭上眼睛,等待着机枪的轰鸣和子弹穿过肉体的痛楚。它们飞到我的身边,却没有开火,而是围着我打转。我觉得眼睛有点花,不过我似乎看到机舱里的人在向我挥手。‘不可能吧?’我这样说服了自己。日机编队围着我盘旋了两圈之后,其中 2 架飞向远方,而最后一架则向我这边靠近。

'想干什么?'我很紧张,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我清楚地看到机舱里的那个飞行员向我行了一个军礼!我当时两手都在操作降落伞,赶紧腾出一只手、抬起头向他回了个礼。他打了个盘旋就飞走了,这一次我看见了他的笑容。

希望和勇气顿时涌上我的头顶,无论如何这次相遇给予我精神上莫大的鼓励,而我再次见到这位同行是在五十六年之后的事了。”

然而地面上显然缺乏这样的热情(或者说是同情),哈普落地数分钟之内,就有二、三百名日本居民聚集到他周围。这时候哈普还没有从极度寒冷带来的痛苦中恢复,日本人起先小心翼翼,慢慢地向他靠近,象看火星人那样盯着他。哈普总算把降落伞解了下来,最靠近他的日本人以为他有武器,吓得猛向后退,引起了一些骚动。不过,日本人很快就明白面前的美国兵没有携带武器,于是胆子立即大了起来,他们一哄而上对哈普一顿暴打。哈普感觉自己挨了不少棒子、踢打和石块,他干脆趴在地上保护着自己身体的重要部位。这时他又听到了几声大声的呵斥,居民立即散开向后退去了。看来是日本军队赶到了此地,日军把居民赶得远远的,给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让开一条路。那个军官用手枪顶着哈普的头,他再次感到莫名的绝望。然而枪还是没有响,日本军官打了几个手势命令哈普把救生衣和夹克脱掉。由于双手的冻伤,哈普的动作显得稍微慢了些,这立即招来了日军的踢打,不过他最后还是坚持着解掉了救生衣。日军绑住哈普的手脚,把他蒙上眼睛丢进一辆卡车。卡车行驶了一会又停下了,一阵喧嚣之后又有人被扔了进来。这应该也是落难的 B-29 机组的弟兄,但是由于禁止交谈,哈普无法知道他是谁,不过这个弟兄一直在呻吟着,看来他要么是战斗中负了伤、要么就是挨了居民的揍。

To live

在东京郊外的一个军用机场,哈普被带下车进行审问,他第一次体验到日军对 B-29 飞行员的“特殊待遇”。我们接着看他的回忆:

“我被带进一间大屋子后摘掉了蒙眼的布条,这里看上去象是战斗机驾驶员的作战演习室,因为有大约 12 个身穿飞行服的人聚集在那里。押送我的日本军官和士兵用手势命令我呆着别动,然后大概是去找这里的负责人了。于是日本飞行员马上围拢在我身边,指手画脚、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最后指着我的靴子开始大笑,说到这靴子,还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怎么说呢,几星期前我只不过为了与众不同,就把靴子涂成了金色。这帮日本人大概是从没见过穿金靴子的美国飞行员,或许他们把我当成一位大人物了呢!其中一个飞行员打开我的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来 10 根口香糖,这些口香糖原本是我准备在海面迫降的时候消磨时间用的。那个小偷把口香糖举起来向他的同僚们摇晃,闪闪发光的红色糖纸显然具有特殊的诱惑力-日本飞行员们象一群饥饿的老鼠一样蜂拥而上,开始分赃。

当飞行员们为了口香糖你争我夺的时候,我被带到了审讯室,第一次体验到今后将成为牢狱生活一部分的粗暴殴打。

审讯室布置得很像老式美国电影里的场面:昏暗的房间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我对面坐着两个会说英语的审讯员,他们拿一个灯泡照着我的脸,开始审问:‘你说!你的靴子是怎么回事?’我努力解释,试图让他们明白这只靴子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是在塞班岛的时候随手乱涂而已。他们详细询问了我的出生地点、学校等事宜,绝大部分问题还是集中在 B-29 和塞班岛的情况上。在记录了我的训练履历之后,问题又回到了那只金靴子上。或许是我的回答并不能令他们满意,于是我挨了很多耳光,看守还用枪托猛击我的腹部。殴打和审讯结束后,我又被蒙上眼睛押往别处,那位一起来的难友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得到他的任何消息。卡车大约又行驶了 30 到 40 分钟才猛然停了下来,眼罩拿掉之后我发现卡车停在一个繁华商业区的街角,看守招招手示意我下车站在路边。有趣的是,这里的人恐怕不知道我是谁,他们从身边走过时都向我点头哈腰。

这大概是让我开开眼界吧,看了半个小时的风景之后我又被押上卡车,到了晚上才抵达关押地点。这里距离宫城(当时东京中心地带)以北大约两个街区的距离,是日本宪兵队的监狱(Kenpeidai Prison)。我被单独关押在一间小黑屋里,和其他的美国战俘完全隔绝,所以我暂时无法知道机组里其他弟兄的下落。小屋宽约 4 英尺(1.2 米)、长约 7 英尺半(2.3 米),自然没有暖气和水管,更没有卫生设施。只给我两条毛毯作为被子和垫子,在发毛毯的时候,看守还要求我跳一个踢踏舞给他看。后来我才知道这家伙是好莱坞电影看多了。

我在宪兵队监狱中度过了难熬的 67 天。每天能够得到三顿饭,其实每餐只有一碗米饭(与其说是碗不如说是杯子更合适),有的时候这“饭”甚至比汤还要稀。我也只能偶尔和两个会说英语的看守交谈一下,他们就是第一次担任审判的那两个。每天必有的审讯是我唯一的运动,而且我必须赤着脚在雪地里走到审讯室,每次审问都是以枪托猛击我的腹部而结束。因此我的健康状况迅速地恶化,伤口溃烂化脓,牢房里的跳蚤和虱子更使我狼狈不堪。我被命令头朝着房门一侧睡觉,这样有些讨厌的看守就可以在晚上用棍子或枪托敲我的头,影响我的睡眠。特别是在 B-29 轰炸东京的高峰期间,这种恶作剧几乎天天上演。而且监狱旁边还设有一个防空阵地,高射炮发出的巨响和震动同样使我难以入睡。不过,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一些同情战俘的看守(比如一位叫小林金幸的)。

我在牢房里度过空袭之夜的时候,时常在为天空中战斗的弟兄们担心,而且我也很怀疑 B-29 究竟能给日本人带来多大的损失。因为宪兵队的监狱没有吃过炸弹,所以我更加无法证实自己的想法。但是,1945 年 3 月 9 日晚上,大群的‘超级空中堡垒’从低空进入了东京。这次空袭的效果异常震撼人心,在那天晚上使我的信心大增:3 月 9 日夜间,监狱外边突如其来的大声喊叫和恐惧的悲鸣把我从梦乡中惊醒,我听到了爆炸的轰响,接着有几架飞机在低空从牢房顶上掠过。我起初认为这些是日本飞机,但是当我看到被火焰映照成桔红色的天空时,立即想到了我们的 B-29!更多的飞机源源不断地飞来,外边的骚动和惨叫彻夜不绝于耳。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市区的混乱,街区中窜起无数的火龙卷,它们迅速地聚合起来,形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大火。从牢房里看出去,就像是宇宙在燃烧一般的恐怖。

但是很快我就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烧死,此外,我也吃不准那些被激怒的居民是否会冲进监狱把我们都杀掉。一想起这些我就非常害怕,不过我更坚信我的战友们会最终用这种方式取得战争的胜利,从而保持着高昂的士气。然而第二天早上又传来了坏消息:一个看守告诉我,昨天晚上的空袭杀死了极多的东京市民,日本军队可能会开始处决战俘中的 B-29 乘员来进行报复,于是我的士气一下子又变得低落了。不过,日军命令在 4 月 1 日之前必须把战俘移出宪兵队,看来 B-29 的空袭取得了意外的效果。

然而日本人并没有忘记对 3 月 9 日的大空袭进行报复,不巧的是火气出在我头上。

4 月 1 日,我被押到上野动物园。在那里日军脱光了我的衣服,把我关在笼子里象动物一样展出。我浑身肮脏不堪,头发胡子披在脸上,我想那些来参观的市民大概以为我是哪里运来的奇特猴子吧。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是我战俘生活中最屈辱的时刻。但是,这并不能消灭我生存的意志,我要感谢动物园里的一个旁观者-那是一只总是站在笼子外边的秃鹰,它似乎在对我说:‘你快死掉吧!’每次它这样盯着我的时候我就冲着它大吐脏字:‘见你的鬼去,老子才不会死哪!你别想吃掉我。’”

Welcome Home

哈普继续着他的回忆:

“1945 年 4 月 3 日,宪兵队监狱里的全部战俘都被转送到东京和横滨之间的大森战俘营(OMORI Camp)。这时我的体重减轻了 87 磅,也就是说从原来的 212 磅(96 公斤)减少到 125 磅(57 公斤),连走路都十分吃力。36 名战俘中有 32 个是 B-29 机组成员,另有 4 个其他部队的。我在大森遇到了‘Rover Boys Express’的 4 名弟兄:机长史密斯、驾驶员爱德华兹、机电员克努佩尔和雷达手尼克逊,他们和我一样皮包骨头、头发胡子乱成一团。除了空中阵亡的拉特之外,另外 5 名弟兄的下落仍旧不明。

通向大森战俘营的桥,照片上有哈普的签名

在大森,战俘的待遇多少得到了改善。我们至少能够同甘共苦,交流的机会很多,而且能够作一定的运动。我们 B-29 的机组成员似乎聚集成一个小团体,在解放之前,经常和其他战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战俘营里还关押着几位高级军官:比如 1944 年 12 月 3 日在东京上空被击落的 73 联队 500 轰炸大队指挥官理查德·金上校、和金上校一起被俘的 73 联队参谋拜伦·布莱克上校,还有 58 联队 462 轰炸大队的理查德·克米盖尔上校。海军陆战队的王牌飞行员‘帕比’·波音顿中校也被关在这里。后来,布莱克上校由于健康状况恶化而被转移到我的宿舍里,然而他很快就去世了。我和金上校成了好朋友,在战胜之后,比我早回国的金上校还特地到我俄亥俄的家中,去告诉我的妈妈:她的儿子快要回来了。

而且,在这里我们被允许短时间地出门散步,到了 5 月,我们还开垦了自己的菜地。到户外收集垃圾也是战俘必须完成的工作,于是我们成立了专门收集看守丢弃的烟头的‘烟草委员会’,平时捡到的烟头都要上交给委员会保管,由委员长负责将里面的烟丝抽出并且重新卷成香烟。每次吸烟就像是举行一次庄严的仪式,在 36 名战俘中有 32 杆烟枪,大家集体围坐成一个圆圈,第一个人拿到香烟后吸一口、就向下传,这样一圈圈地转下来。公平是这项仪式的要素,谁要是不自觉吸的时间太长,就要受到处分-通常是剥夺一次吸烟的机会。有时候也会有一点小冲突,我是不吸烟的,而老烟枪会抱怨我们不抽烟的人捡回来的烟草里有狗粪。同样,食物的分配也遵循着严格的规定:当每天的食物分配下来之后,餐饮负责人们就会慎重地清点饭粒的数量,然后按人数进行分配。每次吃饭吞咽饭粒的时间也是规定好的,这样可以防止有些人恋恋不舍地嚼饭粒子而倒别人的胃口,当然也有些弟兄喜欢囫囵吞枣。

战俘之间的交流话题很多,但是最后总会转移到食物上来,比如‘一筐面包应该如何分配才算公平’之类,这通常会引起一场热烈非凡的大讨论。

8月份的第三个星期,突然有 B-29 飞过战俘营上空,它投下了物资和传单。从传单上我们得知日本人投降了!我们赢了!8 月 29 日,哈罗德·斯塔森中校指挥的一艘步兵登陆艇停泊在大森附近。我们被移送到医疗船“仁爱号”上,在船上的第 2 个晚上,哈尔西将军亲自来探望我。“仁爱号”停泊在东京湾的几天里,我们接受了一些初步治疗,而当 9 月 2 日日本代表登上“密苏里号”战列舰签署投降书的时候,我们也在旁边的“仁爱号”上观看。数天之后,一架 C-54 运输机把我送到了田纳西州,然后我乘火车回到辛辛那提老家和家人们重聚。但是我没有在家里逗留很久,之后就被送到了位于西弗吉尼亚州 White Sulphur Springs 的一家军方医院,在那里我花了 6 个月的时间才恢复了健康。”

日本投降后,美军 B-29 轰炸机航拍的大森战俘营。上面的房屋顶上写着“谢谢,大森”(?),右边的房屋顶上写着“‘帕比’·波音顿被关在这里!”

“解放日”,大森战俘营的美军战俘等待友军的到来,头上画圈的是哈普

第 73 联队 500 轰炸大队的 B-29 机长罗伯特·戈尔斯维奇少校(左)和哈普(右),戈尔斯维奇于 1944 年 12 月 3 日在东京被撞落。照片摄于 1945 年 10 月 21 日的檀香山,当时他们正在回国途中

医疗船“仁爱号”(Benevo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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