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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夺科技皇冠的一曲悲歌

车子刚开到Sinsheim科技博物馆(德国)的停车场,立即就被耸立四周精彩绝伦展翅欲飞的各色飞机✈所震撼。

眼前两架外形相似、体态俊美、展开着巨大三角型机翼的飞机,一前一后被钢铁支架支撑呈起飞腾空壮,宛如双鹤引颈向天悲,奋力腾空展翅飞。我太熟悉眼前这对被困于此的生死冤家,我熟悉他们当年演绎着怎样一曲相生相杀、悲壮轰鸣的英雄战歌。

话说二战的热战刚刚结速,东西方的冷战就粉墨登场了,双方的科技竞争尤为激烈。战后军转民的科技产品让各国都尝到了甜头。超音速意味着更省时高效,为什么不把超音速用在商用客机上呢?在这个美好愿景的支配下,各国政府纷纷开始了超音速客机的研发。

1960年代初,俄罗斯的前身苏联情报得知:英法要联手合作研发一种四发喷气式超音速客机,这是一种机身细长,机头可下垂,三角机翼,无水平尾翼气动布局的大型超音速客机,

她最大飞行速度2.04马赫,最高飞行高度18000米。最大载重航程5000公里,载客100-140人。各项指标史无前例,科学技术大步飞进。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11年的苦心研发,终于有了令人振奋的结果:

1967年12月11日,第一架超音速客机应运而生;

1969年3月12日首次试飞成功;

1969年10月1日首次突破音障;

这架飞机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协和”号超音速客机(Concorde)。1970年范堡罗航展,首架协和飞机在进行表演;

1976年1月21日世界第一架超音速商用客机正式投入商业飞行。巴黎飞到纽约仅3小时20分,比普通民航客机节省超过一半的时间。

相对于英法两国的先知先觉,苏联直到1962年才开始立项研发超音速客机。起步虽晚,但苏联似乎对这款客机更加重视。苏联的科技实力很强,人类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第一位进入太空的人类都诞生在苏联,对于研发超音速客机,苏联的科研工作者自信满满。最关键是苏联的社会主义制度——对于超音速客机的研发,赫鲁晓夫格外重视,亲自过问,认为这又是一次集中展示苏联综合国力的大好机会,就跟人造卫星一样,苏联务必领先。研制任务由图波列夫设计局负责,中央流体力学研究院和中央航空动力研究院也一同协助。新机型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专属编号——图-144。性能指标以协和式客机的数据为下限,力争全方面碾压对手。苏联倾国之力,以军工科技手段强力并举,放胆创新,成果显著。

图-144做风洞实验

米格21蒙上铁皮做三角翼应力实验

最后结果是图-144的巡航速度为2.35马赫,最大航程6500千米,最高飞行高度19000米,载客140人。各项技术指标远远优于英法联合研制的协和式飞机。

在研发图-144上,苏联人又一次开启了“苏联速度”,并且成绩优异到让英法两国目瞪口呆:

1963年下半年,一个英国代表团来访,作为东道主苏联“非常客气”地拿着模型隆重介绍了这款即将创造历史的客机。英国人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我们还没公开的协和式吗?这时离英法两国签订合作协议的日子还不到一年;

1965年6月7日,苏联在巴黎航展上首次展示了图-144模型,并放出狠话——他们要在1968年实现首飞;

按照当时计划,第一架图-144应该在1967年完工,从筹备到生产只有短短4年的时间。

图-144制作中

不过因为前所未有的困难,第一架图-144还是拖延到1968年才制造完成。飞机下线时间比协和号晚;

苏联人还是实现了他们的诺言,在那一年的最后一天,即1968年年12月31日,第一架图-144在米格-21战机的护航下飞上了天空。图-144首飞成功,比协和号快了3个月;

1969年6月5日,图-144首次实现超声速飞行。比协和号快了3个多月;

1971年苏联的图-144首次亮相巴黎航空展。

至此,英法两国不得不承认,他们彻底输了:世界上第一架体积最大、质量最重、上天最早、飞得最高、速度最快、飞得最远的超音速客机不是“协和”号,而是图-144!!!

苏联人只用了6年时间就实现了弯道超车,图-144各项技术指标全面碾压协和号,这不啻于狠狠地打了西方国家一个巴掌。

图-144模型的展出引起了轰动,也惹怒了英法联军,他们甚至怀疑有间谍窃取了情报。实际上,航空专家们普遍认为图波列夫的设计并非间谍活动的结果,虽然它们看起来很像,但它们是不同的设计,有很多不同的方面,而且研发进度一路领先,各项指标远远高于协和号飞机。外部相似性是基于功能标准和所需的参数,但对协和式飞机轮廓的熟悉肯定会影响一些概念性决策。

大家都知道苏联克格勃的武功可不是吹得,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做的都是天衣无缝,最重要的是苏联的科技实力才是使得图-144对协和号的全面赶超。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英法也只能是做个“君子”动口不动手了。没人知道是哪里最先传出来的,“协和斯基”(意为苏联版协和)这个外号就被叫开了,而且“协和斯基”绰号也是越叫越响。紧随着是图-144各种关于抄袭剽窃的臆想和质量不过关的质疑之声。

不管英法两国如何抹黑,图-144却实实在在地在各种试验中高歌猛进。按这个势头,首个运用在商用客运领域的超音速客机的桂冠也非它莫属了。

1973年6月8日,巴黎航展,图-144将和唯一的对手协和号同场较量。好消息传来,图-144将在协和式之后登场,很有机会后发制人。

第一天的展示双方针尖对麦芒,不分伯仲,胜负未分。航展的观众全都把目光放在了第二天超音速的终极对决。

第二天,图-144依旧在协和式之后登场,先进行了10分钟的低空低速性能展示,然后沿着看台前的跑道方向迅速爬高。

就在现场30多万观众面前,上升中的图-144突然发生侧倾,随即变成向下俯冲,紧接着左翼有部分脱落并起火,最终飞机很快失控在空中解体,飞机坠入古桑维尔村,机上所有6名机组人员以及地面8名法国公民遇难, 15间房屋被毁,60人受伤。这场可怕的事故被摄影机完整记录了下来。

法、苏双方立即组成了联合调查组,收集飞机碎片,分析事故原因,结果最要命的是这架图-144的黑匣子不知何故竟然不翼而飞,谁也搞不清飞机最后时刻发生了什么,致使事故细节至今依然是迷。于是飞机的失事又成了一个新的口水仗:

法国方面给出的解释是:飞行员在表演过程中过于追求炫技效果,违规剧烈操纵飞机,超出了飞机应力极限,最终导致飞机解体坠毁。

苏联方面则是把事故责任归咎于法国一架试图拍照的“幻影”战斗机过于接近图-144,飞行员采取了紧急避险措施才导致飞机失控。

当时在图-144起飞前一架“协和”刚开始飞行表演,确实空中有一架法国空军的“幻影”战斗机正在观察这两架飞机。“协和”的机组已得知这一空域有一架战斗机,但图-144机组却没有收到通知。人们猜测图-144的飞行员科兹洛夫看到跟踪他的“幻影”后大吃一惊,虽然“幻影”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但科兹洛夫的本能反应是急忙推杆避免相撞。不管图-144快速低头的原因是什么,这导致所有发动机熄火。科兹洛夫只能让飞机进入俯冲来重新点火,但在试图拉起时超过了机体的极限过载。

苏联方面认为因为协和”和图-144间有一个最显著的区别是图-144的驾驶舱后方有一对鸭翼,在起降时能伸出进行辅助控制。也许是法国人对这对“鸭翼”很感兴趣,于是在巴黎航展上“幻影”战斗机过分抵近拍照,才导致了1973年的悲剧。

无论如何解释,图-144在巴黎遭遇了滑铁卢。要知道,图-144在此之前一直都是领跑者。这真是:

谋定后动,尽顷国力,弯道强超车。如今曙光在前,尽然折戟沉沙,奏悲歌。

科技竞争,英雄气短,夙愿付东流?雄心壮志未酬,慢慢路其修远,空悲切。

那次坠机对图-144的损失是巨大的,虽然苏联方面始终不肯承认飞机质量缺陷,但直到四年之后,图-144才正式交付民航使用,这也许能从侧面说明质量问题并不是空穴来风。

1977年11月,图-144终于迎来了史上第一次载客飞行,这架航班号为SU499的班机,执飞了从莫斯科到阿拉木图(当时的哈萨克斯坦首都)的航线,3000多公里的航程在两个小时内完成,虽然成绩斐然,但苏联航空部门却一反往常,并没有大肆宣传报道。

因为“协和”号早在22个月之前就投入了商业客运飞行。这一局,图-144输了!输的很惨很惨!!!此时,图-144颓势初显,接下来,更大的悲剧还等待着图-144。

据乘坐过图-144的乘客事后描述,这两个小时的飞行体验简直糟糕透顶。

首先,机舱内震耳欲聋的噪音,让两个相邻的乘客之间几乎听不到彼此的说话,飞机上的遮阳板也无法正常使用,刺眼的阳光照得乘客眼睛都睁不开,厕所只能解决小便。

与飞行体验差相比,飞行安全性则是核心问题,但这个问题却一直困扰着图-144。1978年5月23日,装备有新式RD-36-51涡喷发动机的图-144D型在进行试飞时发生了严重故障,虽然飞行员迫降成功,但仍导致两名飞行工程师死亡,飞机完全报废。

图-144D坠毁现场

同年7月31日,图-144在超音速飞行时,飞机的压气机叶片脱落,导致机身结构受损,飞机又一次迫降。

如此高的故障率,导致每一名图-144的飞行员都必须是苏联空军中精挑细选的,这也让西方国家嘲笑图-144是“航天员的摇篮”:因为只有最优秀的飞行员才有可能被选拔为航天员。

现在的图-144显然成了一个“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苏联人既对图-144的飞行安全性不放心,又不甘心彻底放弃它,毕竟当年它可是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成本研制成功的。

但在生命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在载客航班停运两年多后,图-144寿终正寝——1983年7月1日,苏联政府下达了461-169号令,图-144从此停产停运。

在很多人感慨图-144英雄气短之余,别忘了图-144还有一个桂冠——苏联最“烧钱”的航空工程。

图-144共生产了16架,其中两架因飞行事故而坠毁,从设计到最后生产,该工程共计花费二十多亿美元,但却只执行了102次商业航班,其中只有55次是载客航班,共载客3284人次,收益几乎为零。

图-144的草草收场让人唏嘘不已的同时,也让人联想到它的老对手——“协和”号。

在超音速客机的商业运营上,好像出生英法的先天优势让“协和”号如鱼得水。

“协和”号自1976年首次投入使用以来,备受西方上流社会推崇,它的极致的飞行体验往往成为一种奢华的享受——巡航在1万8千米的高空,享受着2马赫(2448公里/小时)的时速,3个小时完成巴黎到纽约的航程,每张票都享受头等舱的待遇。

虽然票价高昂(2000年,巴黎到纽约单程需要8148美元),但“协和号”100人的座位仍然座无虚席,英国女王伊莉莎白二世、法国总统希拉克等权贵之人是“协和”号的忠实拥趸。

英国女王经常乘坐“协和”号

更重要的是,“协和”号在安全性上远远高于事故不断的图-144。

自1976年开始,“协和”号没有发生过一次重大事故,一度被认为是“全世界最安全航班”。

可是在延续了24年辉煌历史后,“协和”号也遭遇了滑铁卢。

2000年7月25日,法国戴高乐机场。

一架拖着长长火焰“协和”号飞机强行起飞,几秒钟后,这架飞机的机翼便在空中解体,失去平衡的飞机迅速向左倾斜,最终坠落在机场旁的一个村庄里,机上9名机组人员和100名乘客罹难。

出事时的“协和”号已经处于跑道尽头,必须先升空后迫降。

事故原因暴露出“协和”号的设计缺陷:起飞时发生了爆胎,爆胎后的碎片碰到了位于机翼的油箱,但机翼上没有任何阻燃材料,最终引发大火。

虽然这次坠机事件是“协和号”的首次空难,但由于飞行载客基数小,即使此次空难只有109人死亡,但仍被评为“全世界最危险的客机之一”——“协和”号凭借每100万乘客中死亡人数为12.5人,不幸荣膺榜单。

折翼的“白天鹅”——协和号从最安全到最危险,一夜之间,云泥之别。

也许“协和”号已经忘了,27年前,就在“协和”号坠机地点不到7公里的地方,图-144也经历了一次滑铁卢,从此由盛转衰。历史惊人的相似,“协和”号重蹈了图-144的覆辙。

空难发生后,顶着“全世界最危险客机”的帽子,“协和”号航班的生意一落千丈。

这一下子就将“协和”号逼上了死路:协和号飞机的耗油量是波音747的两倍,但却最多只能载客100人,只有波音747的四分之一。在客流量充裕的情况下,依靠高昂的票价,协和号还能勉强维持运营,可是一旦客源出现问题,那么亏损将成为必然。

不光如此,2001年发生的“911”恐袭事件,全世界的民航业都受到严重冲击,客流量急剧萎缩,“协和”号也无法幸免。

另外,“协和”号的固有缺陷此时也被无限放大:比如,协和号每飞行1小时,需要18小时进行维护,维护成本高昂。

还比如,超音速飞行时产生的音爆对地面建筑物和人群具有巨大破坏力,这使得“协和号”只适合在大西洋上空进行超音速飞行,也严重限制了它拓展航线。

这些因素共同发挥着作用,使“协和”号最终步了图-144的后尘——2003年10月24日,英国航空公司的一架“协和”号客机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后一次超音速客机载客飞行。

至此,“协和”号客机全部退役。

最好“协和”号(左)和图-144(右)这对冤家终于相聚在德国Sinsheim技术博物馆。

自此,人类上一个超音速客机时代正式结束。下一个又重新开始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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