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688年到1714年，英国海军从三强之一，变成世界第一。这个阶段到底发生了什么，使英国海军有了这样一步决定性的飞跃呢？这段时间最重大的事件，就是1688年发生的光荣革命。光荣革命以后，英国实际上进入了一个国家制度的深度完善时期，我在前面都已经讲过了。这种制度环境的发展，使英国海军从此有了稳定的，充足的经费来源，另外工业、贸易、造船和海外殖民地也快速发展。这些都是重要的物质基础。
还有一个关键原因是，海军自身制度在不断完善。上一讲我说到了克伦威尔时期的纪律条令和作战条例，实际上这使英国海军从此走上了一条制度化、规范化和专业化的发展道路。
比方说，英国政府成立了海军部，从此海军的事情就有了一个专门的部门来统一管理，这在欧洲大国中也是第一家。除了这种大的方面以外，一些看上去比较小，但实际上很关键的制度也做得更成熟了。
比方说，英国海军首先建立了近代的薪金制度，从此海军官兵就有稳定的薪水可以拿了。你不要小看，这对部队的士气和军心很重要。
讲到薪水，我还要补充一个细节，通过它你可以看出来英国海军是怎么深挖制度潜力的。
我们知道，海军最基本的作战单位是什么？是军舰。每一艘军舰的最高指挥官，就是舰长，他的能力决定了这艘军舰的战斗力，所以是海军军官里面的核心力量。那怎么才能有一大批既有经验，又有积极性的舰长呢？英国人在制度上想了很多办法，其中最有特点的就是半薪制。
什么叫半薪呢？
就是舰长在海上，真正指挥一艘军舰的时候，他是拿全薪的。但是，英国海军有很多舰长打完仗了，军舰送去修理了，或者被裁掉了，那他呆在岸上，没有军舰可指挥。这些人拿的是半薪。
这种半薪制有什么好处呢？好处之一，就是帮英国海军保留了一大批有经验的舰长。有了半薪，他们就不用再去干别的，待命就行。一旦有情况，海军扩建新军舰，舰长就是现成的。事实上，拿半薪的舰长比例很高，英国从1693年起正式实行这种半薪制，1715年的时候，英国海军有大概70艘战舰，舰长有多少，有188人，一大半人是拿半薪，相当于是球场外的板凳队员。
这么多板凳队员的存在，不光是给了英国海军一个人才储备库，更重要的是，给那些场上队员，就是有军舰可指挥的全薪舰长形成了很大压力，要是表现不好，随时下场换人。所以那些全薪舰长在平时和战时都是全力以赴，格外卖力。你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制度细节就起到了激发战斗力的重要作用。
如果我们横向比较一下，可以说像英国这么完善细致的制度建设，在当时欧洲各国海军中是绝无仅有的。有了一流的实力基础，又有一流的制度来保障和激励，英国海军取得霸主地位应该说毫不奇怪。到了法国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海军更是横扫所有对手，冲上了自己的巅峰阶段。
不过，英国海军之所以能够冲上巅峰，还不完全因为这些有形的制度设计。实际上，英国海军的制度体系不断地发展，不断地细化，慢慢地产生了一种累积效应。
什么累积效应呢？就是英国海军长期在这种良好的制度体系下训练和作战，遵守规则的时间久了，规则就成为习惯，习惯就成为自然。确切地说，到法国大革命时期，英国海军长达一个多世纪的制度优势已经内化了。
什么叫内化呢？就是有形的规章制度经过几代人吸收，已经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精神和传统，大家是浸染其中而不自知。最突出的一个表现，就是英国皇家海军在这个时期涌现出一批非常出色的海军将领，英国海军的主动性、进取心和纪律性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大家这时不光是在遵守制度和规则，而且还在不断地超越规则。
在法国革命战争和拿破仑战争中，有三场著名海战，那就是圣文森特角海战、尼罗河口海战和特拉法加海战，在每一场海战中英国海军的数量都比对手少，而且是明显劣势，但在士气上，在战斗力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完全碾压对手，最后的结局不是打败或者打退了敌方舰队，而是敌方舰队被基本摧毁。
到这三场海战中的后两场，英国舰队的指挥官都是名将纳尔逊。这个人在英国海军史上太重要了。看懂了他，也就知道了为什么英国海军能够胜利得这么辉煌。
纳尔逊的一大贡献，就是用成功的实战修正了英国海军的战斗条例。英国海军战斗条例里面有重要的一条，就是作战成列。在英国海军还处于半专业化状态的时候，这一条对纠正那种散兵游勇式的作战非常有帮助。
纳尔逊
等英国海军实现专业化以后，这一条的意义实际上就不大了，而且如果僵化地执行这一条例，反而错失战机。到纳尔逊当舰长的时候，他的作战可以说是高度灵活，根本不会死板地按一列队形来排。
像在最关键的特拉法加海战时，纳尔逊的舰队就分成两列，直插敌方舰队的中段，大大出乎敌方的意料。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这时有形制度的功能已经发挥到了尽头，而制度中包含的无形力量还在不断发挥。英国海军是通过超越有形的制度规定，来释放出更强的能量。
纳尔逊体现出来的另一个特点是英国海军强烈的进取心。在前面我们说了制度的反逼作用，就像英国海军确立的抢占上风口这样的极端规定。但到了纳尔逊时代，英国海军那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和进取心已经完全成了一种心理上的自觉，成了一种团队文化。
比方说，之前的英国海军追求的主要是打败对手，但到了纳尔逊时期，英国海军的目标已经变成了歼灭敌人，哪怕自己数量上占劣势，也要歼灭敌人。纳尔逊有一句名言，说“如果可以俘虏11艘敌舰而实际只俘虏了10艘，我绝对不会说这场战斗打得不错”。这个目标的变化，就特别鲜明地体现出英国海军的强烈自信和进取精神。这和每次打仗之前都要选好撤退方向的法国海军相比，完全是两种心理状态。
我这里要给你再强调一下，讲纳尔逊是因为他把英国海军在冲向巅峰时期的特点体现得最充分，这种特点在其他的海军将领当中，在从高级军官到下级军官甚至是英国水手当中，实际上都有体现。所以我们说，英国皇家海军在这个时候已经完成了制度的内化，原来要靠规章条例来保证的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文化和精神，成为这个团队中每个人的内在力量。纳尔逊本人呢，在特拉法加海战结束的时候牺牲。他从此也成为英国皇家海军的精神象征。纳尔逊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英国海军再没有人敢挑战，完全是独步天下。
说到这里，你就清楚了英国海军是怎么样冲向巅峰的。通过这一讲你可以看出来，我们一直说的制度的力量不仅仅是有形的制度，制度的内化过程所产生的一个团队的精神和文化传统，实际上是更高层面的一种力量。对于竞争对手或者模仿者来说，你可以快速地复制那些有形的制度，但是要掌握制度日积月累产生的无形力量，比如精神和文化传统，则要困难得多。而这种无形的东西，才是制度力量更深层次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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