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云杂记 || 《金陵有记》外数则

《金陵有记》外数则

月映霜华

全文约2200字，阅读需要约5-7分钟。

金陵有记

其   一

阿婆生长于金陵，系小舅娘之母，现年八十有五。某日欲独自出门，小舅妈嘱余相陪（余本路痴，全程紧偎，唯恐走丢）。阿婆耳力甚佳，又健谈，一路絮絮，皆当地土语，余半猜半估，略略明白一二，至语速快处，则完全懵圈，唯点头而已。阿婆疑惑，复述再三，始知其曰：“木事，走走玩玩”，并询蜀中说法。颜赭之余，迅捷调动自身搜索系统，将成渝两地及达州类似方言悉述一番。阿婆感慨，曰，果然区别大呢。余大赞江苏话好听，以解尴尬。阿婆粲然，遂相引坐梧桐树下，逐句教以秣陵方言。余悔甚。

其   二

樱洲有巨树，下多卵石，匀细如蚕豆，偶择七粒莹白者置诸石台，信手抛抓。母亲与小姨睹之有趣，亦近，蹲坐玩之，兴致勃然，若返童稚。先，母亲不慎伤及右腕，愈后指节僵滞，取物多碍，玩石渐久，竟大有灵活意，余心一动，遂埋首树底，拟更觅适合者，使之练手。方得三粒，一稚儿蹒跚而至，舒拳释数粒于我。抬头视之，则酣然笑靥，煞可爱。欣而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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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隆昌

隆昌牌坊街，诸坊顶饰多塑炽珠腾焰，唯末坊有异，公猴昂立，托叶便溺，其形颇不雅，当地人称猴子坊。询于知者，曰，暗寓“立变公侯”。予观此坊乃德政坊，若所旌者属意，则见德之薄；若众心所嘱，则见心之浮；若仅匠人意，则见技之俗(当然，也或藉此有所暗示，则见匠者之智勇，另当别论)。然，实于此坊有污也。忽忆某单位大门设计，棺椁高置，曰：升官发财；政府楼左右横檐，曰：官帽层叠；而宴间，乌鸡重冠，贵于席首，曰：加官进爵……世象如斯，滚滚浊尘，殊可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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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宕渠记

其  一

出莲湖，过石梯(地名)，闻桥坍于途，遂绕行。乡道迂窄，九转徐徐，来车小则退行，大则避于凹崖，时释众于途。所幸诗者兴致，遇野果而援手，逢山妪而与语，即便草把镰刀，亦兴味勃勃。又有碎石积道，文人虽众，却也不弱，争而铲之，启臂导之，遂得行。

如斯停停走走，国道及于目，而轮终阻于路障。水泥墩实，非破拆不得通行。然众志岂可夺矣，向师扛大石于菜畦，高师借磨盘于农户，七手八脚，垒斜径一道，奈车盘低矮，究不得过，唯求助于渠县。

一众则散散于道侧，或坐或立，斜包拽箱，颇沮丧，作难民状。雅兰女士睹之，乐，长身而立，素纱随风而扬于道中，引霜华摄。时有数车过侧，稍止即行，未知疑否？于是众心复归，种种pose，及援车至时，犹玩心不减。亦趣矣!

其   二

宕渠之美，自以汉阙、賨人谷为最。晓，出渠县，一路顺畅(其后知县里特为此平整道路)，及土溪，道有横杆，车为之限，遂踽步于微雨中。青竹摇曳，翠稻连绵，九尺墙围方正之城，有修石独立，朱雀玄武之纹隐隐。而檐瓦拙朴，虽残破，雄强之姿犹存。宕渠存世汉阙既美且丰，国内约三成集于此，惜不得尽瞻，幸数字博物馆得补其余，略解其憾。

其   三

入賨人谷，已过午时，饭毕，车循曲道而上。賨人，川东古老原住民，早于巴人。其族人骁勇善战，助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以二万之众力压数十倍之敌，名标青史。其后，更助沛公夺天下，遂因之记功免税，名之曰“賨”。后迁徙辗转，亡于巴，融于汉，名渐不闻。賨人谷山高林茂，洞穴如织，闻昔日喷珠泻玉，五彩池漾七色之涛，惜今细流一脉，枯石半谷，亦憾!龙华寺匆匆一览，即乘车而下。然山气之清，犹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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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江有记

其   一

白鹭亭，翠扇翩翩，时作雨声，且行且拍，也未在意。然叶声骤盛，不免舒臂一探，指间似有微凉，心头略慌，念晓来曲折步于塘径，早不识藕深何处，遂发足，田田飞掠，青芜绕膝，金蕊拂鬓，不复顾也。

其   二

晓，微光一隙，窥帘外蒙蒙，料不得晴日矣，晏起恐生变，遂启户而去。

宝塔坝荷塘颇阔，且连绵相并若棋盘，中有大道纵横；又有石径若干，穿翠扇，近莲蕊，直达各小亭。

缘昨日遍行主道，便逆向而去(四围皆荷)，独上泥径。 

其时农人方筑道于此，青芜细细，尚不及铲，最是清幽可人。斜梗牵衣，荷盏倾明河之露;银丝阻步，蒲梢垂织月之蛛。白鹤扶风，田蛙跃浪，而鸣虫鼓于萍面，噬叶焉，微雨焉，恍恍惚惚，竟不能辨，也无须辨也。

其   三

红莲灼灼，白塔孑立，快门之下，究是有些黯然。询房东，知宝泉塔已无僧侣，唯遣老者，闭门独守，遂绝念不访。而临行之初，梵音荷影，未尝无有所期，此时失落可知矣。然归来数日，日升月落，竟自释然。念藕花之开落，睹于目力之外，则梵音之袅袅，达于耳力之外，存与不存，何相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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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   展

蜀地多花，四时有花卉展，蓉城菊展则以百花潭公园为盛。某年欣然而往，见大花头多横于篾圈之上，枝柯则缚于铁丝之间，颈若扛枷，身若系索；又闻以矮桩剂浇之，增色剂喷之，遂令诸卉一面，修枝共肥，观之若三寸丁，不知美之何来？自兹不近菊展，自辟小园，不剪不缚，任篱间菊于其间偃仰自得，殊可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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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鹰茶

桥北，老妪负篓，拎叶兜售。余识此物，老鹰茶也，欣而购之。

念幼日乡居，邻里多贫，家常所备者，此物也。

老鹰茶散生于野，虽以茶名，自余观之，并不甚似，粗枝老叶，面青背白，俨然杂木；而沸水略烹，琥珀光聚，茗香郁集，又绝类茶。亦奇。

乡人饮茶，原不拘形式，粗碗陋瓢，盛于架底，龙门阵罢，仰头即倾，极是爽快，而此茶之便利即见，尺径大锅，二三日味不稍变，童叟得暇，随手而舀，田间地角，其乐也融融，断非红炉小壶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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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梦

午间小寐，风声淅淅，忽觉行于中坝，渐入江心，沧波浩渺，正怡然，闻一声清脆，则江右踞一老者，鹤发鸡皮，黄齿稀疏，仰面大嚼核桃。方愕然，又闻声来江左，目之，则花袄妇人，脖绽青筋，妆屑纷飞，亦嚼核桃。余拍掌大笑，朗声曰：“隔江嚼核桃，你方响罢我方响！”二人亦乐，指对岸而嚼之逾速，如竞赛然。余蹙额觅对句，忽寤，耳侧犹闻“咔嚓”之声。

主   编：留取残荷

副主编：香樟树

校   对：紫  藤、悠  然

制   作：岫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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