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窗外的玉兰花又开了，淡淡的清香透过窗户直逼进来，让人心旷神怡。我站在窗前，眺望远方，仿佛看到阿叫家门前的玉兰花树也开了。

阿叫三岁死了娘，他和老来得子的阿爹相依为命。阿叫爹是一名理发匠，常年给人剃头为生。手上功夫厉害的人，肩上功夫自然就差些，阿叫爹种的粮食产量不高，只能勉强糊口。遇到灾年，父子俩经常吃不饱饭，只好挨家挨户借粮食，秋收后再还上。屋漏偏逢连夜雨，阿叫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痊愈后，人便傻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只在一旁傻笑。再长大一些，每当夜深人静时，他经常跑到母亲的坟头哭泣，哭声尖锐凄厉，让路过的人不寒而栗。

纵使生活清苦，阿叫爹还是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破旧的房子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三间平房，左侧是厨房，中间是客厅，也是阿爹的理发室，客厅后面有一间偏房，一张简易的架子床，稻草为铺，一件洗得发白的绿色军大衣为盖，孤零零地占据了空旷的偏房。那是客铺，专为客人休息时准备。右侧是父子俩的房间，一大一小两张床置身其中，靠窗处是一张二斗桌，阿叫爹戴上老花镜，经常在桌前看书。窗外一棵玉兰花树长得正盛，浓密的叶子盖住了窗口，阳光透过树叶直射进来，打出一地的幻影。

玉兰花树是阿叫妈在时种下的。阿叫家住在村口，夏日的天空恰似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清朗的天空，涌起一阵乌云，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砸下来，看到大家逃也似的往村里跑，阿叫爹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呼路人到家里避雨，那间客厅很快便坐满了人，阿叫爹没有可以拿出来招待的东西，便在下雨前从树上采下一捧玉兰花，一人手上发一朵，一边发，还不忘提醒：“闻闻，看看香不香？今年的花好香的呢！”大家也就把花送到鼻前，深深地吸气，然后不忘赞叹道：“香啊，真香啊。”

玉兰花香也在村里传遍开来。爱美爱香的少男少女在花开的季节来到阿叫家门前采花，放在书包里，藏在衣兜里，插在头发上，遇到行为粗俗的，把玉兰花树的枝叶拉垮下来，整个花季过后，玉兰树被折磨得枝颓叶稀，奄奄一息。幸好玉兰花花期不长，花开过后，村里村外的年轻人则很少光顾，这也给了玉兰树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时间。第二年花期一到，照例花香四溢，蜂蝶俱至。看到人来，阿叫爹总是笑脸相迎，他采下一把玉兰花递给树下翘首以望的阿叫后，便进了屋，任凭来人在树上来回折腾，他也不以为意。

变傻后的阿叫行为怪异，经常独自外出。到了饭点，阿叫还没回来，阿叫爹便站在村口朝着旷野大声呼唤：“叫叫耶，回来恰饭哦。”

小时候的阿叫便蹦蹦跳跳地从树丛中钻出来往家里赶。随着阿叫越长越大，阿叫爹的呼唤似乎不起作用，有时叫了半天，还不见人回来，阿叫爹不放心，沿着光滑的田埂一路小跑进山寻找，发现阿叫有时躺在树底下，有时蹲在荒坟里，有时卧在铁轨上，任凭阿爹如何叫唤，阿叫都不回家。有一回，阿叫爹手里带着一把玉兰花，递给阿叫后，阿叫便乖乖地跟着阿爹回家。从此以后，每次外出找阿叫前，阿叫爹都在兜里放一把玉兰花。

转眼四十年过去了，阿叫爹年龄越来越大，他呼唤阿叫回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老态龙钟的阿叫爹逢人就说，这孩子没有生存能力，不知道自己死后他还能活多久，说完浑浊的眼里泛起一阵泪花。来人只好安慰他，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到面前自然直，孩子留在这世界上总会有活路的。

阿叫爹越来越老，对阿叫的照顾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一个雨天的清晨，一大早阿叫爹敲响了我家的门。他对父亲说，阿叫昨天一宿没回家，外面又下了整夜的雨，希望父亲帮忙出去找一找。父亲沿着阿叫平时外出的线路一路找去，发现阿叫淹死在村口山头的水塘里，经过一夜的浸泡，阿叫脸朝下，像极了一只发酵充分的馒头。

听到这个消息时，阿叫爹没有哭，而是一个人蹒跚着转过身，喃喃自语地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阿叫去世后的第二个月，阿叫爹也去了。那年夏天，阿叫家屋前的玉兰花照旧开了，可没有人去采。奇怪的是，开完这季后，这棵玉兰树就再也没有开过花。（文/肖扬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