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样子

    有同事说，有个人和我特别像。我长相大众，和我像的自然不少，不甚在意。又有另一个人说，那人和我真的很像，脸型、走路、讲话的神态，甚至说话的声音都像。然后不断有人说起我和谁谁很像。真像吗？我就有点好奇。一次终于见着那我像的或像我的人了，我却觉得不像，我不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我的脸，在水里照过，在镜子里照过，用相机、手机都照过；我也知道我的身高体重，都有数据的；我还见过自己走路，在穿衣镜中走，在街边玻璃窗橱里走，我还录过一段视频，在视频里走。照片里的自己，有的清雅端正，笑靥如花，有的眉目平庸，木头木脑，有的还面目狰狞。选漂亮美好的照片留下，丑的坚决删除。女儿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好漂亮，我心里呵呵，我那时的丑你不知道。水面上映的我，镜子里走着的我，过去的永远过去，只有此刻镜子里的我随时可见。只是，此刻镜子里的是真的我吗？有的镜子显瘦，有的镜子显胖，朦胧的灯光照的红润柔和，青天白日或白炽灯下脸色苍白眉眼枯燥，到底哪个是我？至于视频里的我，我是不认的，旅游装扮，自然不美，那样走路，软软塌塌，正常时我不会那样。

    年轻的时候，有人说我气质好。那气质是什么鬼？镜子里根本没那个东西，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气质。

    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年轻时哪样？现在又是哪样？认真想想，我竟一片茫然。我看得见周边的每个人，我也记得所有曾经认识的人的模样，但我自己的样子，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茫茫人海中我独独没有直接地、面对面地、清晰地、完整地见过自己，我见过的只是各种影像，而这种种影像是否准确无误，我一辈子无从验证。

    每个人都如我。镜子是公元前3000年左右出现的，人先是临水照影，然后打磨石头，然后造青铜镜、铜镜，水、石头镜、青铜镜、铜镜里的人模模糊糊，只是个大概。中国人照玻璃镜子已经是明末清初。尧、舜、禹、孔子、墨子、庄子，秦始皇、汉武帝，西施、貂蝉、宋玉，无论如何伟大如何漂亮如何丑陋，只要是玻璃镜子出现之前的人，就没有看清过自己的模样，他们对自己到底是啥样子，直到死也没清晰看见。

    认识你自己，难怪会被古希腊人刻在神庙上，因为认识自己是最难最渴望的事。

看清一个对象，必须有一双独立于对象的眼睛。看清我的模样，只有长在别人头上的眼睛才真正管用。

    所以，我的模样，不是给我自己看的，是给别人看的。

    既然是给别人看的，人就不能不注意修饰自己。蓬头垢脑，穿着睡衣行走于人来人往的街市就会对人不敬，工作场合穿着合体大方、干净整洁是对服务对象和同事的尊重，与朋友约会时梳妆打扮一番也是在表达着情谊。关系越是疏远，了解越是肤浅，人的样貌就越是重要。因为在不了解你的人那里，样貌就是你，你就是你的样貌。

    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生存、生活、发展受到他人的影响，所以要顾及别人观感。当然，别人的观感有什么用，难以一概而论，有人喜欢你更美，有人愿意你更丑。如果你是阳光开朗的，就尽量美一些，气气那些盼你丑的人。

    只是，尽在外貌上用力，人会失望。模样基本是天生的，西施不费劲就美，东施越努力越丑。即使生得漂亮，年岁也必将让你丑，再奋力也拉扯不住青春美貌。而且，美也罢，丑也罢，你自己看不见，而且熟悉你、爱你的人往往也不在意你是美了还是丑了。为那些不认识的人，那些只在意你长相的人，花太多的时间、精力、金钱捯饬自己的外貌，意义真不大。

    我不是我的外貌，我的外貌不是我。那我是什么？什么是我？我是我自己，是外表包裹着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人生经历的所有内容和价值。

    我是我的记忆，遇过的人，见过的事，赏过的风景，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尝过的酸甜苦辣，是我；

    我是我的意识，对这个世界的感觉、认知、判断，包括政治的、经济的、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的、艺术的、伦理的、自然的，种种，是我；

    我是我的情感，爱，感恩，思念，喜悦，怀揣着的期盼和梦想，是我；

    我是我的语言和行为，说过得话，写过的字，做过的事情，一路留下的脚印，是我，正朝着走的目标，也是我。

    这样的我，才是我真的样子, 别人不一定看得见，但对我自己却是至关重大，是我全部生命活动的结晶，是我之为我的根本所在。这个样子，我自己看得清，可以把握，可以塑造，可以力求尽善尽美。

    我的样子仍然在生成之中，我会让自己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美。

                         2020.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