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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啊医生

医疗机构被体制当做重要的一环受到国家暴力的合法保护,当医患之间发生冲突的节骨眼上,它反应格外强烈,充分体现的却是保护强者的态度,刻意放大“医闹”情绪导致的公共破坏,直接导致医患矛盾演化为最后的流血事件。


  多年前一天去桑拿浴室洗澡,在池子里碰到两个陌生人,他们盯着我的肚皮看,我看出这是对刀疤感上兴趣,我肚皮上有道纵向的足有20厘米长的刀疤,中间带个弯弯,无人见了不说真他娘的像蜈蚣标本。这是我同学的杰作。但我不愿意公开提起这个名字,还想给留些面子,做人不喜欢做得那么绝。


  你开的是什么?我做了回答。你在哪个医院开的?我又做了回答。那两个男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我同学的名字,这也不奇怪,首先后来经自我介绍知道他们是同行,其次那个大医院泌尿科一把刀是我同学。两个陌生的医生和我一样赤裸裸地在清水池里互相攀谈,这时候我觉得他们比较可爱,举止自然,言谈也轻松,只是一句关键的,立刻破坏了我当时的好心情:他创口做得实在难看,本来只需要横着开一刀,缝合以后,基本上看不出。我们给开你同样的刀,个个都是这样处理。说的时候,他俩有个会意一笑又夹带有揶揄的表情,加大了我心理上的沉重。


  自从被那两个陌生医生点开了它,好长时间我只要看到刀疤就觉得心很痛。同时,同学那被我故意扭曲的嘴脸反复在意识晃荡,并且早就做自我判断:大概就是因为没有给他红包。我还联想到开刀那天,我被半身麻醉了赤身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室里空调很强劲,我觉得自己有可能被冻成冰块,要多痛苦有多痛苦了,可是清醒的意识感知到,他和他的开刀团队一边干活,一边就像在西餐店吃牛扒那样轻松地谈笑风生,不时的拿护士开玩笑说着荤段子,折腾了近两个小时,等到缝合的时候我还清晰地听见他对实习医生说:多缝几针,多缝几针。三天后他来巡查病房,安慰我说恢复得不错,到第五天,拿双手使劲按我刀疤,似乎是想证明它很牢固,并让实习医生模仿这个动作再做了一遍,真拿我当试验品了。


  10年后的一天,80岁的母亲病危,哥姐们把母亲也是送来这家医院抢救,我接到电话时,母亲已经走完了复杂的检查程序,被安置在病房浑身吊满了盐水,但已经完全不能开口说话,甚至眼睛也一直没睁开。都觉得她老人家不行了,唯独医生来说,还要做最后的努力,希望同意把她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作为家属,最关心的当然是进了重症病房,是否还有希望?要医生保证时,却一个个耍起滑头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听兄弟说,其实母亲送检查这会儿工夫,就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因为这个医院的各个检查室分别在几个楼层,检查完了一个,到另一个地方去就得推车乘电梯了,而电梯总是很拥挤,有时候还得等下一趟。特别是做X光,拍CT,每次都要把人抬来抬去,而那会儿母亲早已经是气衰力竭,经过如此几番长时间折腾后又被狠狠地挂上各种盐水,我当时想就算是年轻人也招架不住啊。所以后来医生再次检查发现人真的没救了,无奈地宣布把她早点带回去吧,我就跟医生急了,责问为什么见她如此衰弱,还要做这样不地道的医疗方案?常言说,衰则宜扶,而不能猛加抑制,但医院种种表现都突出抑制,犯了根本性错误,才导致母亲一进来就不行的,你们该怎么跟我交代?完了当班医生就“下班”得无踪影,换一替班的来安排出院,我问了几遍那个医生在哪里我要找他讲清楚,他都支支吾吾,神情诡异。


  这个医院以前却不是这样的,它有个令人有安全感的名字“县医院”。那时它在东门宝塔下一处老院子里,隔壁是看守所,范围不算大,前面一栋楼是门诊,后面是住院部。我跟里面好多医生护士都很熟悉,不是因为我是老病号,而是当年我在农药厂上班,经常有同事发生中毒,它是我们特约医院,送来了还派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来日夜服侍,时间长了,自然就成了熟人。我那同学那时还没毕业派来,他考取了什么医专,派来时我被调到机关去工作了,他来医院泌尿科当一把刀,第一次交集是母亲开结肠肿瘤,我找到他,同学多年不见格外亲切,然后二话没说叫我放心,一定好好给伯母做手术。他给人的印象是很像个医生,慈眉善目,为人和蔼。这使我想起我的二舅公来。


  他在我们老家乡下卫生院,和其他老医生一样一生都兢兢业业,救死扶伤。他有个哥哥我的大舅公,则在常州市大医院从业,解放前开私人诊所,对中医疡科具有突出贡献,提起他无人不晓。他们是中医世家,他们的父亲曾经是举人,放弃做官,半路自学医术和金匮要略,在江阴南闸一带悬壶济世,对穷人不但看病分文不取,还管留宿留饭,白送草药,博得了很好的名声口碑。


  我大概7岁时生肝炎,母亲带我去给二舅公看病,记得他给你打针,会用好话哄你不哭,他那张貌似饱经沧桑的脸永远和蔼可亲,所以我后来只要有受皮肉伤啥的,都自己去找他给看,他会很仔细给给你消毒上药,一边顺便问问家里情况,温和得简直就像是天使。他还会配一些换药用的纱布紫药水消炎药之类给你带回去,教你自己怎么换药。给他的报酬,就是一声童声切切的“二舅公”。


  其实口碑好的地方医生不止他一个,还有沈医生、陆医生等,他们可能医术有限,做不了大手术,只能打个针挂个水、把个脉开个方,只要是街面上人家,一个信送来就马上出诊上门,来了少不得给一阵安慰,但从来不喝一口水,更别说吃口饭,看完背上药箱就走。他们这是做了一辈子好医生的,而且不光是用手用眼看,还用两条腿四处出诊的跑。总之,小时我所见到的医生,哪怕是乡下田间地头的赤脚医生,留给我的印象无一不是和蔼、可信、冷静、友善、踏实、真诚,没想到几十年之后,悲哀地发现在包括我那同学在内的这代医者身上全然找不到一丝古风了。


  以前,管医生叫大夫和郎中。我找了相关资料,这些都属于尊称。古代有大夫和郎中官职,大夫可以说就是大臣,郎中则是皇帝身边管皇帝老爷日常生活琐事的“家奴”,当然还有别的职别。不管是叫大夫还是郎中,其实都能说明一个问题,医生在老百姓心目中是有很高地位的,总能受到别人尊敬、爱戴。长沙有个著名的“坐医堂”,那是张仲景东汉末年在长沙做太守时专门设立的,他每周总要抽出一二天时间来坐堂看病,成就了一段医史佳话。


  相当具有讽刺意味的是,2001年也是在长沙,发生了一起震惊全国的杀医案,凶手彭某竟然是一名大学硕士生,对王某医生捅了46刀,原因是得了绝症的他被医生忽悠得人财两空。中新网说,2015年,最高法院公布全国共发生杀医伤医事件155起,中国法律试图拿起高压武器进行一场针对性的围歼,能起作用吗?在我少年记忆里,所有的医生都受到广泛尊敬,别说是杀和伤这么厉害,哪怕是恶语相向,好像也从未听说有过,如今人们由仇医发展到杀伤医者,全国各省每年都有发生,不再是个别现象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一个问题:不是现在的人有多暴戾,而是医生变坏了。


  还说我那当医生的同学。在我开刀后不久,有一个高中同学胆囊炎要去医院动手术,自然找他去做,希望看在同学分上能少收费,开好一点。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开刀开坏,胆被弄破了,胆汁流进了内脏,差点要了其性命。他便拉破脸皮,找同学要个说法,他碍于面子,私下跟他达成了结,大概赔偿了10来万。


过后知道内情的人还说要少了,因为像他那样有名的一把刀每年拿的处方药回扣都不下几十万,有钱之后,换了老婆,房子有好几套,汽车更不用提了。现在他基本不用亲自主刀,一般的手术均由徒子徒孙们做,架子拿大发了。我却想,就凭他给我肚子上划下这么难看的刀疤,以及另一个同学开胆囊出事故,心思看来早已经不放在医术精益求精上,而奋斗几十年下来却奇迹性地暴发了,又说明油水捞了不少,人是彻底钻进钱眼里去了。那么像这样的医生充其量也就只能算是“土豪”,再不可能获得别人的尊敬。假如一旦出事,遇到背运的话,能否守得住如今的暴富还两说的。


  尽管更多人提起他是羡慕有加,羡慕是因为他有钱,不是因为他有医学成就,但我更多持惋惜,觉得他不应该变成今天这样的形象,他完全可以做个好医生,就像刚从医专毕业分配来的时候那样几乎不带一丝功利色彩,纯粹得令人感动、心醉。


  闲坐的人们一起唠嗑时难免说到医院和医生,它就像学校和老师那样同每个人利益息息相关,所以总是永恒话题。医院很臭,医生也很臭,这是一个不容抹杀的现实。收红包、拿回扣、小病当作大病看等等,也不再算偷偷摸摸的现象,几乎是明火执仗的了。


没有人不害怕去医院看医生,因为那是个敲骨榨髓的机器,杨百万进去,差不多就是杨白劳出来,除非你不生什么大病。生到小病,大家也认为最好别去医院,尽量自己克服。种种怨恨里边,又透现出一种浪漫主义情怀。问题是,谁能保证呢?从现状来看,并没有因为医院医生都很臭很黑而像糟糕的饭店那样门可罗雀,恰好相反所有三甲医院每天都门庭若市,一医难求。人们普遍心理是大医院毕竟医疗条件好,医生水平高,去那里看病放心。其实没有一个是真正自然放心的,因为只要想去,之前都要托关系找人看,唯恐没有人得不到周全照顾,碰到个马虎郎中。人们都这样习惯性地顺应这种转盘,很少有去仔细想一想:这是谁给造成的?托关系等管一时,管得了长远吗?


  很显然,国人其实早已经被医疗绑架了,当然绑架自己的还有教育等各种体制。在这样很不堪的环境中,每个人都觉得无可奈何,只有被接受现实的份儿,同时要么考虑尽量避免因为受伤害而遭受经济精神双重侵害,要么在不得不接受侵害时考虑尽可能做到技术性保护,而当自己的损害结果比较小一些时,甚至还会反过来感激他们所提供的优待或照应,表现为十足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其实最致命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因为医疗机构被体制当做重要的一环受到国家暴力的合法保护,当医患之间发生冲突的节骨眼上,它反应格外强烈,充分体现的却是保护强者的态度,刻意放大“医闹”情绪导致的公共破坏,然后重点把打击奉若要旨,助长了一些有过错医院嚣张跋扈的态度,直接导致医患矛盾演化为最后的流血事件。从所有案例,不难发现一个共性:即使医院后来做出了相应经济赔偿,明显存在主观过错,但好像没有哪家曾经公开认错道歉,它们爱惜自己的“光辉形象”甚于患者生命和健康便可见一斑了。


  我最后想对医生,包括那位多年不见的医生同学说的是,市场经济社会了,我们不能要求你做悬壶济世的高尚人物,只希望你凭着良心吃饭,大家生活都不容易,钱不是那么好赚,尤其是寻常人家看个病等于是在抠底血汗钱,别为了自己的高回扣和富豪般的生活将这类人逼上绝路,多少给他们留一点,因为你给留下的不光是生活之资,某种意义上,还等于给自己留了一条宽阔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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