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落江城
文：江平
                              一
      从小我就爱好文学，爱写些多愁善感的小散文，抒发我少女的情怀和感伤。没曾想我这些多情的散文，却给我泛着青柑榄汁味道的人生平添一道美丽的初恋。
       那是我初二下学期时，我接到了一位牡丹江男孩写来的信，他说他看了我发表在某杂志的一篇青春美文，感到写得真好，写到他心坎上了，就写信想认识我。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位牡丹江的高中生，他叫文生。从此，我们俩开始了书信往来，即使在他高考之际，他仍不忘按期给我回信，我更是鼓励他好好复习，希望他金秋金榜题名，但美好的愿望不等于现实，文生没能考上大学，他来信说：他不打算再考了，他父亲给他在银行找了个工作，机会难得，他决定上班了。
      上班以后的文生书信来的更勤了，一次，他半开玩笑地说：“琴妹，人家都说能写出凄凄美美文字的小女子，一定是奇丑无比的女孩，你说对吗？”这时正好牡丹江地区初三学生作文大赛在牡丹江举行，我就写信说：“到时就知道了！”
       ５月风和日丽，我来到了牡丹江，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文生早早等在火车站，当我背着书包走下火车的一刻，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长得高高佻佻秀气帅气的男孩一定是文生。当我友好的右手伸向文生时，文生愣愣地说：“这是谁写的鬼文学？！”然后歉意地笑笑，我知道文生的意思，也不觉扑哧一声笑了。
        ......
       那次作文大赛我折戟而归，但爱的蓓蕾却从此在我和文生间播洒。
       在我回到乡里的第二天，文生的书信就纷沓而至，他说：这是什么鬼文学，这是什么鬼专家，简直是对文学女青年的亵渎。我瞅着文生的信，乐了。
       从此，文生的信更勤了，除了例行公事般的问候和关怀，又多了丝丝缕缕的缱绻，透着这些模棱两可的文字，我长潮的心海就象南方的梅雨季节，多了些谁也说不清的东西。期末考试我考了第５名，这是我上高中后头一次下了前三名。父亲和老师都投来关切的眼眸，他们还以为女孩子大了，成绩没有男孩子好。其不知我小小的心田早已长满了爱，虽然我曾试图把爱埋下，安心学习，但１７岁，长草的年纪泛着青色的记忆，我心渐渐地难以平静。高考的结果可想而知，我也没考上大学，回到家，父母没有半句埋怨的话，说：“琴娃子，咱本是种田人，没考上，莫灰心，将来学门手艺，在家跟父母好好过日子吧！”
       瞅着父母，我哭了，这时文生的信依然很勤，一次，他写信告诉我：他今年２２岁了，父母开始给他张罗对象，但他不想找......父母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心很矛盾，说不清为什么，只是心里仿佛有一种东西哽在那里，让他时时追忆，他说自从３年前他在火车站上遇到一个女孩，心中就再也抹不掉那份记忆，他......
      看到这，我脸红了，刚刚经历失败的心，这一刻经爱的琼浆玉液一温，有一种很暖的感觉。
       我写信告诉他：文生哥，高考失败后，我很颓丧，他的来信对我很重要，给我消沉的心以鼓励，只是回到家，面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我感到前途的渺茫，虽然我没考上大学，但我毕竟从书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想出去闯闯。
      信寄出去了，没多久，文生来信说：如果想闯，不如先到牡丹江看看，毕竟他在，遇到些困难，他会帮我。我心泛起了涟漪，当天晚上，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父亲沉吟一会儿，说：“琴娃子，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爸相信你。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吃饭还不成问题，出去闯闯，见见世面也好，闯不好，就回来，挣不挣钱，爸不在乎！”
       一席话，说得我心暖暖的，含泪点头，说：“爸，我记住了！”

                             二
       第二天，我给文生打了个电话，就坐上往牡丹江去的大客车，当车到牡丹江时，我老远就看见文生在等我，３年不见，文生长高了，长壮了，清清秀秀的脸庞，又多了些许胡茬，文生一看见我，竟象孩子似的高兴地叫了起来：“琴妹！”疯一般跑了过来，车未停稳，我就一个健步从车上跳了下来，我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激情过后，我有一丝不好意思，因为这毕竟是我第一次与一个男孩子相拥在一起，红红的双颊映满了羞涩。文生火辣辣地双眸一动不动地瞅我：“琴妹，你太美了！”我娇嗔地打他：“丑死了！”我笑，他笑，太阳也笑......
       我下塌的地方是紧挨文生单位的一家招待所，由于文生跟经理有亲缘关系，他每天只收我０．５元钱。
       第二天，文生专门请假领着我在牡丹江转了一整天，晚上把我领回他的家，文生父母对人很热情，说：孩子，早听说文生有个小文友，今天一见，果然不错。那一天我在文生家吃了顿饺子，文生父亲很风趣，边吃边说：“饺子，饺子，是阖家团圆的意思。孩子，既然到了家，就别客气。”我感激地笑笑，说：“伯父，伯母，谢谢你们！”他笑了：“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呀，伯父年轻时，曾在西藏工作过，那个苦，不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能体会到的！”看着文生父亲陷入沉思的表情，我也若有所思......
       一个星期后，文生帮我对过来一个小商店，在市中心比较繁华地带。由于商店的老板是文生爸的挚友，他同意我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还他。但就是这分期付款的钱，也是文生把他攒下的钱先给我垫上。那一天在我自己拥有的小商店里，文生吻了我，我高兴地搂着文生的脖子说：“文生哥，你不嫌弃我是个农村孩子吗？”文生乐了：“我若嫌弃你，就不把你接到牡丹江了？”我乐了，接应着文生哥的吻，我忘情地回吻着他的眸、他的眉......那一天我俩相拥在一起谈了很久很久。

       商店开张以后，生意做得很顺，由于我服务态度好，又有文生多方照顾，回头客也多，文生单位要买个什么纪念品，他就到我的商店买，文生的父母也常常光顾店里，帮我推销，我真切感到了回家的感觉。
                            三
       一年以后，我不但还清了对店的资金，而且有了些积蓄，我就想把文生借我的钱还给他，他说：“琴妹，咱俩还分彼此吗？钱，你先用着，待过个一年半载，商店走上了正轨，你也有了充足的流动资金，再还我不迟。”正待我俩推让间，文生的母亲正好路过这，进来瞅瞅，一看我俩过格的举动，心里一惊，眼神就表现出来，但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关切地问了我几句生意如何就走了。
       晚上，文生母亲打电话让我过去，说今天文生父亲买了些海鲜，让我过去一块品尝品尝。那天，我觉得文生父母格外地好，我不是说以前他们对我不好，而是那天的好有些出格，反倒让我不自在起来。吃完饭，文生母亲说：“淑琴啊，你到我卧室来，帮我倒几股毛线。”我感到一丝蹊跷、一丝不对，但嘴不好说什么，只得跟她走进了她的卧室。边倒线，她边跟我唠起了家常，她说：她和文生爸很不容易，年轻时组织上派两个人援藏工作，但偏偏她高山反应剧烈，一连怀了两个小孩，都由于受不了高山反应流产了。后来组织照顾她俩回到内陆，但又接连流了两次产。她说，那时她和文生她爸都很伤心，但那时的医疗条件还不发达，但医生一句严肃的话语仍让她铭记，医生说她或许不能再怀孕了，如果怀孕也成功率极低，正待她伤心之处，她又怀上了文生，她说：她和文生的爸爸因为有前面４次打击，所以自从怀上文生那一刻起，她就不上班，在家保胎，她说别人的１０月怀胎是甜蜜幸福的，但她那１０个月却经历了不少艰难困苦，但她终于熬了过来。当文生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刻，不论是她，还是文生他爸都流下了眼泪。说到这，文生母亲哭了，我也被一个做母亲的肺腑之言感动地泪痕斑斑。
      文生母亲最后关切地问：“孩子，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心虽有预感，但还是摇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说：“伯母，我不全懂。”
       “孩子，如果伯母没说错，你爱文生？”
       我点了点头。
      “孩子，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做母亲的，都是望子成龙，希望他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一刻我已猜到她要说的话，说：“伯母，你别说了。”我哭了，我听懂了一个当母亲的心语，我能怪她什么呢？她没错，哪一个做母亲的愿给自己有着好工作和城市户口的儿子找个农村儿媳呢？过了好一会儿，我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说：“伯母，那你让我怎么办？”
      “孩子，离开他吧，我看得出他很爱你，别怪伯母狠心！”
       我咬着下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孩子，如果你信任伯母，伯母给你找了份工作，我过去大学时的一个朋友，现在在深圳一家小报当主编，你爱好文学，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他说他会帮忙！”
       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
        ......
       那天，文生送我回商店时，一个劲儿地问我：“怎么地了？母亲跟你谈了些什么？”我只是一个劲地哭，什么也没说。走进商店，文生双手托起我梨花带雨的脸，说：“我的心肝，你到底怎么地了？”我一头扎进文生宽大的胸怀，哭得更厉害了，说：“文生，你爱我吗？”文生动情地说：“爱，比爱我生命还爱！”
         “那有一天我飞向远方呢？”
         “那我就找到远方！”
       听了这一句，我醉了，我将自己上衣的钮扣一颗一颗地解开，温柔异常地说：“文生，今晚就让我做你的新娘吧？”文生动情地一把把我搂入怀中，吻着我的发丝，说：“不，不，我希望到洞房花烛夜之时，我光明正大地拥有你！”我哭了，心里暗暗地说：“文生会有那天吗？会有那天吗？”

                             四
       第二天，我草草地结了商店，把一切没处理好的事情交给了文生的母亲，最后我说：“伯母，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文生，也谢谢您给我提供的深圳打工的机会，这些钱是文生借给我的，请你代我还给他，这封信是我给文生留的，希望你给他。”
      文生母亲双眼噙泪：“姑娘，我对不起你！”
      我也哭了，说：“伯母，你昨天的话依然在我耳畔响起，我怎么能伤一个做母亲的心呢？我理解你良苦用心，或许换了我，也一样。”
       我和文生的母亲洒泪而别。
       ......
      到了深圳，我把对文生的爱隐藏在心底，没命地工作，没命地学习，由于有文生父母的关照，主编对我很好，很照顾。５年里，我发表了两部长篇小说、五部中篇小说，也成了真正的深圳人。但对于感情，我一直不敢涉及，因为５年前的那场风花雪夜梦，让我流连，让我想起心痛。

       今年春节，我回家过节，这是我５年来第一次回家。在牡丹江转车时，我意外地发现了文生。虽然事隔经年，我们俩还是一下子认出了彼此。
       那天，文生请我到商业大厦的旋转餐厅一聚，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饭吃的没滋没味，眺眼牡丹江，仿佛被一层云雾笼罩，看也看不清。我说：“牡丹江怎么也象重庆一样云雾缭绕。”文生瞅瞅，也面露讶异：“说不清，或许是你回来吧？”文生一语双关，说着瞅我，伸手握住我的手，这一刻一如初恋的感觉，但很快我静下来，抽回自己的手，问他：“文生，你现在还好吗？”文生笑了，很凄然的样子，他说这几年自己开了个公司，风风雨雨折腾了几年，发了财，结了婚，又离了婚，钱很多，女朋友也很多，似乎什么也不缺，却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我静静地听着：“伯父、伯母好吗？”
       他无言相视。
       月亮固执地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肯出来，让我借依稀灯光，看不清文生的眼眸，但依稀中，我感到有泪在他面颊流淌，我没敢再看他，飞快地在纸上写着什么，这时，我仿佛听见他问我结婚没有、为什么不辞而别，但我一直固执地写完，递给他，面露凄笑，说：“祝福你！文生。”就落荒而逃，我倒不是对自己不自信，我怕我再呆一秒钟，我会滂沱不止。
       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曾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你一样
       这就是我给文生抄下的普希金的情诗。
       今天，我坐在深圳福田区一处住宅里，回忆过去点点滴滴，双眼不觉又模糊了。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曾经的人和事却已在我们的心中淡淡的走远，留下来的便是那些深刻在脑海里永远定格的一个瞬间。
       有月的夜晚，思绪便慢慢回到了从前，现代都市人，日日在太阳的直射下奔波，就算有泪，也只有在月凉如水的夜寂静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