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规则

​    什么是潜规则呢？先讲一个故事。清朝官员到北京行贿，先要按规矩到琉璃厂的字画古董店问路。讲明想送某大官多少两银子之后，字画店老板就会很内行地告诉他，应该送一张某画家的画。收下银子后，字画店的老板会到那位大官的家里，用这笔银子买下那位官员收藏的这位画家的画，再将这张画交给行贿者。行贿者只要捧着这张很雅致的毫无铜臭的礼物登门拜访，完璧归赵，行贿就高雅地完成了。

    潜规则是人们私下认可的行为约束。潜规则体系对正规道德法令体系的偏离，源于从皇帝到官吏的真实行为对正式角色规定的偏离。各级代理人追逐代理人的私利，损害受托维护的公共秩序，这种倾向构成了贯穿帝国两千多年历史的醒目的公私矛盾。只有在官僚代理人的行为与公共利益的要求完全一致的苛刻条件下，帝国的正式规则才是真实的。官吏的私心对仁义道德的取代程度，决定了潜规则体系对正式规则体系的取代程度。

    皇帝实际上就是一个奴隶主，奴隶主如果认可儒家那一套并愿意为之而奋斗时，可以算面子上的一个明君。反之追求个人私欲，而自己既不用辛劳还十分滋润，把胡作非为的风险和成本转嫁给老百姓和后世的子孙。潜规则的发源关乎于制度与人性。说白了，古代的政治制度是完全建立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上的。不管是贵族大臣还是县太爷，它都只是属于一个官方权力的代理人。通常官方权力代理人是追逐个人私利大于维护公共利益的。代理人通过合法伤害权和垄断税费价格制定权还有卖官鬻爵等等，来适应古代欺下媚上的官场，上边是很想代理人媚的，诱导暗示强迫性媚，不媚就有祸。这就难免欺负下边，出乎意料的是，下边也很愿意被欺负。在潜规则为主流的环境想做一股清流代价是巨大的。无论是清官还反抗的百姓，官员轻则左迁重则性命不保，百姓就不用提了。农民生活在里甲制度的严格控制之下，他们力量微弱，反抗官府压榨的收益很微薄，却面临着杀鸡吓猴的巨大风险。老百姓自然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皇帝无法约束代理人集团追求私利（连猛人朱元璋都没办法），小农阶级又无力抵抗各级巧取豪夺，于是就有了潜规则体系对儒家宣扬的均衡体系的替代，就有了王朝更替和治乱循环。王朝更替是帝国制度对过度失衡的自我校正机制。

    越是到一个王朝的后期，老百姓被剥削的程度就越严重。老百姓一年比一年的负担重，那么官员的招待费就越来越丰厚。举个例子。在《粤西游日记三》中，徐霞客记载了崇祯十年十一月下旬的经历。徐霞客在游历广西的时候，拿着官府给他派发的马牌。马牌就是证明信，实质是敲诈勒索权。他可以凭借马牌让村民为他和奴仆抬轿赶路，捆人勒索，有时让妇女为他抬轿。此外还要供他的吃喝。徐霞客是我们的文化精英，但《徐霞客游记》也难免凝结着我们潜规则的文化传统。他旅游的许多费用，就是凭借捆绑和鞭挞的官府之威，违反中央规定，转嫁到了农民身上。在躲避逃亡的农民眼里，这等横吃横喝的过客无异于黑帮。

    理解中国历史和国情的关键，恰恰在于搞清楚隐蔽在漂亮文章下边的实际利害格局。没有这种格局的保障，那些规定不过表达了政府的善良愿望或者骗人唬人的企图。潜规则的发展趋势将逐渐萎缩但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