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月
全文共2154字
莫叔小时候是个极苦命的孩子。
他五岁不到，父亲便因病撒手人寰，母亲不愿守寡，绝情地撇下他，改嫁走了。
幸赖族内的一位堂叔，将他领了过去，他这才不致饿死家中。
他到堂叔家之前，堂婶身体壮实，能吃能喝，没啥毛病；到了之后，堂婶的身子一日日颓靡下去，后来连地都下不了了。
那个年代，村人愚昧，背地里都议论说，莫叔这人命带不祥，谁近他身谁倒霉。
这话传到了他堂叔的耳朵里。八岁那年，莫叔不知被堂叔以何种理由，送回了他爹妈留给他的那个破败院子。
柴米粮油之类的物资，堂叔会定期给他送过去。莫叔那时已会做饭，有了这些东西，肚子算是没怎么挨过饿。
莫叔九岁那年入了学。在学校里浑浑噩噩地呆了三四年，就辍学回家了。
街坊问他，读书不好吗？莫叔眼睛一瞪：“好个锤子，天天坐得腰酸背痛，回家躺着多自在！”
回家后，莫叔的日子过得很是潇洒，想睡就睡，睡醒了就去河边钓鱼。
有时，他也会举着弹弓去村南的树行子里打鸟。他的技术很好，时常会有收获。
十六岁那年，一天晚上，堂叔把他唤到家里（那时堂婶已病故），爷俩儿推杯换盏，喝得脸颊泛红。
酒毕，堂叔送他到家门口，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儿，你也大了，该靠自己了。”
从那以后，堂叔再没给他送过柴米粮油。
为了活命，莫叔开始了打零工的生涯。
镇上、县里，他有时当天去当天回，有时一住就是三四天，活计多了的时候，十天半月不回家的情况也会有。
虽挣了一些个钱，但莫叔这人花钱大手大脚，没个算计，一番忙活下来，钱是左手进右手出，年底往往没有几个结余。
到了成家的年纪，媒人无人问津，莫叔也不急，照常过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逍遥日子。
二十六岁那年，莫叔从城里领回了一个媳妇。
媳妇不是本地人，个子不高，皮肤很黑，说话蛮里蛮气的。
街坊好奇地问莫叔，从哪儿搞来的？莫叔神秘一笑，大拇指和食指交叠在一起，来回快速搓动：“用这个，天仙女也能搞来！”
众人顿时明白了，这是买来的媳妇！至于怎么买的，莫叔三缄其口，守口如瓶。
媳妇是个闷葫芦，总是沉默寡言的，平日里不爱出门，出门也总是低垂着头，从不主动跟人搭腔。
在沉默中，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小娟。小娟完全继承了莫叔的相貌，单眼皮，塌鼻梁，薄嘴唇，算不得好看。
有了女儿之后，莫叔在侍弄家里二亩多地之余，除了打点儿零工，其余的时间都耗在了牌场和酒桌上。
莫叔嗜酒，输了牌，醉后极爱打媳妇。那会儿，他媳妇的脸上经常挂着伤。
女儿小娟长到两岁，媳妇跑了。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初秋，媳妇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天黑都没有回来。
莫叔去镇上和县里找了一圈，媳妇没找到，他便回了家。从此，莫叔一直单着，没有续弦。
媳妇跑了之后，莫叔嗜酒尤甚。可怜女儿小娟，没了母亲，还要时常挨父亲的打骂。
在苦与泪中，小娟长大了。因无心念书，初中没毕业，她就扔掉书本回家种地了。
那会儿，村里陆续有人南下打工。小娟没跟莫叔商量，就同村里的几个小姐妹，坐火车去了南方。
最初的几年，过年时分，小娟还回来看看。可每次来，她都会和莫叔吵得不可开交。
之后，小娟回来的次数愈来愈少，后来干脆再不愿回来。
听村里同去的人讲，小娟并没有留在厂子里，她另寻了赚钱的门路，不光彩，但来钱挺快。
她们还说，别看小娟底子差，涂了粉，描了眉，擦了香，抹了口红，还是挺耐看的。
二十四岁那年，小娟在外面成了亲，没有通知莫叔。
事后，只象征性地寄回来两包喜糖，以及一张她的结婚相片。
莫叔淡然地将喜糖收了起来，至于那张相片，据他自己说，他一把丢进灶膛里去了。
那以后，莫叔更加拼命地喝酒，一天到晚，醉醉醺醺，踉踉跄跄，没个正形。
许是为了排解寂寞，莫叔在院子里养了条黑狗。后来，村上大喇叭里吆喝，养母猪可以领补贴，他又在院子里垒了座猪圈。
靠着二亩多地，加上家里的那几头母猪，以及时不时做些零工，莫叔的日子勉强可以撑持下去。
在一次次烂醉如泥中，莫叔老了下去，因为酗酒无度，他的身子早已虚空。
有次，街坊们在街口又看到喝醉的莫叔，一位老汉揪住莫叔脏兮兮的衣领，半劝慰半呵斥道：“你这个酒晕子，少喝点，小心命搭在这上头！”
莫叔笑着摆摆手，嘴里说着什么，因为酒后舌头大了，他的声音含糊，众人没听清。
在众人的注视中，莫叔左一晃右一倒、跌跌撞撞地走了。
没想到，那老汉一语成谶。莫叔的命确实是搭在了喝酒上。
莫叔五十八岁那年的深秋，家里的狗和猪叫了一整天，听得让人心烦。
有街坊上门去寻莫叔，想着让他把狗和猪赶紧喂掉，不然这畜牲会叫个没完没了。
那天，莫叔家的大门没有反锁，街坊推门而入，走进莫叔住着的西间，发现他仍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酒气。
高声唤了几声，莫叔没有应答。走近一看，这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他的嘴里，满是吐出来的污秽，枕头上、被子上，一片狼藉。
街坊捏着鼻子慌忙跑出院子，喊来了街坊四邻。
因为没有莫叔女儿小娟的电话，无法通知她，村里管事的便安排几个青壮年，草草将莫叔给埋了。
事后，莫叔的狗被管事的给牵走了；圈里的那两头母猪，被宰杀后，散给了帮忙料理后事的人。莫叔曾经耕种的那片土地，一出头七，就从他名下给划走了。
从此，村里再没人提及莫孝林这个名字；他的女儿小娟，也再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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