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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怀念我的五爷

文/墨爸

全文共2752字

村东头田地里,远远望去,就像昨夜星星没有来得及撤走的影子,错落有致地洒落一些大大小小的坟头。

秋天,很多坟头上野生的枸杞,为伤感的季节抹上一丝温暖。秋风不知耻地脱去枸杞的外套,一簇簇野生血红的枸杞在枝头招摇。清明时分后人插上的纸花,已经褪色了,在秋风的摇晃下像醉酒的汉子,毫无规律前俯后仰,即使远远地望去也令人心生凉意。

没有这条河的两河口是不完整的,没有这片坟地的两河口是无源之水。就像没有我的五爷,我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一样。

高高的个子,微微佝偻的背,一半是农活压的,一半是操劳所致。高高的颧骨上,一双大眼里有温暖,也有慈祥。像最亮的星星,在黝黑的脸膛上寻找光明。照亮了凌晨下地干活的路,也照亮了我的童年。

因为他和我爷年龄相仿,小时候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总觉得我爷是他的弟弟。

第一是因为,我爷是个抗美援朝归来的军人,腰板倍儿直倍儿直的。而五爷是个稍微有点驼背,有着一身太阳色的老头。第二是因为小时候总觉得五比四大(我爷排行老四),直到大点才知道,数字越大的年龄反而越小。

除了会种地外,另一祖传的唯一手艺就是编席。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村靠着这个河堤上的“苇子”成就多少代人的零花钱。

就是这个小手艺,半世纪前,让我们村席子声名远扬。这些编席的先人们车拉肩扛,运到附近的集市上出售。不知道多少年的黄历了,就是河堤上的苇子,和那些逝去的祖辈们相互成全着,不知道是苇子应该感谢那些先人们,还是先人们该感谢苇子。总之祖辈们都是和苇子相依而生,就像瓜儿离不开秧,又像秧子离不开瓜一样。

我的五爷就是这大军中的一员,他不但会编普通家用的席子,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丝毫不影响他能编出特别精美的花席。用白色的秸子(蘼子)和红色的秸子编出来,经纬交织一起,编出“福”字和“双喜”,还有一圈菱形的图案古朴又大方。

这种具有吉祥符号的花席通常用在新婚的小夫妻床铺上,寓意吉祥如意。在那个没有席梦思的年代,这也算是农村婚礼上的奢侈品了。

夏天,同龄的小伙伴们,喜欢在树荫下看五爷编席。工具非常简单,一个锃亮的“镰头”再加上一个茶缸子,是他所有道具。一捆捆事先破开的秸子,树荫下随便一块空地就是极好的道场。只见五爷用镰头在地上划一个要编席子的方框作参照,再拿出一把秸子,纵横交错编在一起,就开启了序幕。

一把把秸子,就像河里戏水的孩子。在五爷的双手里哗哗啦啦地跳跃着,活蹦乱跳地奏响了一首动人的交响曲。又像列队的卫兵,有序地排列在方框内。方框编满了,席子也就成了。

五爷缓缓站起,翻过席子,狠狠地在席子后边拍几下,震掉席子上的苇屑,把席子平铺到方框内。端起来那个斑驳的茶缸子,喝了一大口水,绷紧了嘴唇,像喷雾器一样把水均匀喷洒在席子周边,软化下秸子,用镰头把不整齐的秸子割掉,割得整齐的秸子插入席子背后的缝隙里,这张席子就大功告成了。

月落乌啼,夕阳如流水般沐浴着五爷的背影,他的背影也渐渐弯成了一道山梁。季节交替里,小麦和玉米在田里交替手舞足蹈欢快地蹦入乡亲的麻袋里,收了又割割了又收。村里的老人也像庄稼一样的,割了一茬又一茬。

五爷的四个哥哥也按顺序相继都过世了,在我爷去世时,我看到五爷哭得浑身发抖,他哭红着两眼哽咽着给我说:“一辈子我和四哥从没红过脸。1960年闹饥荒,要不是四哥把我带到武汉东西湖区农场,那时候我的命都没有了。”我控制着自己的悲伤,安慰着五爷,人总是要老的。他走后,我却忍不住地一个人痛哭流涕。

就在我爷的葬礼上,村里一群小孩子,在那里嘁嘁喳喳地打闹,那几天他一步不离,偶尔还大声地把调皮的小孩子赶走。

是的,五爷老了,老的比年轻时候更加心疼孩子,老的更知道操心家里的一切琐碎。偶尔有点糊涂,但是看到亲人,老的更愿意在孩子们身边多坐会,更愿意听我们讲任何在城里见到的新鲜事物,不管我们讲什么,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每次回去看到他,他好像都有很多话要给我说,不善言辞的他总是欲言又止。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人,我最能看透他的心思。到他那里坐一坐什么都不说,我觉得他心情也会好些,然后我心满意足地离开。

小时我听奶奶讲过一些过去的家长里短,在我爸上初中时,全国人民的日子都不好过,就连吃饭恨不得都想一个馒头掰两半。我爸曾在农忙时帮助生产队里记账,好像是因为五爷想多分一点粮食,我爸不同意,他打过我爸一次。年幼的父亲的确太委屈了。

现在人们都过上了好日子,五爷也不用再多要一点粮食了,我爸也不再为难了,他们却都不在了。我们都是俗人,在那个年代若不是生存的压力,谁又愿意打破规矩,去为难自己的亲人呢?

你看——

那年他乘凉时候摇曳着蒲扇,面目慈祥地拍打着蚊虫。

那月他艰难地提回来一捆啤酒,被我抢过来送到他的小房子里。

唉,那么快啊,那天他笑吟吟地走到一个竹篮子旁边,伸手拿出来一个红红的苹果,还没等我离去,他一把将我拉住塞进手里。

我开心地就要离去,他暗示我藏起来,别被别的小孩发现。那酸酸甜甜的果实,隔着三十年的夜空,映得眼前的路灯都透出酸甜的气息。

夜深了,风也回家了。村里的灯火也有序地减少着,偶尔几声犬吠。此刻的两河口正准备睡去,从他的坟前走向当年的老屋。我寻觅着小时候的记忆,走着那条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小路。哪怕在这里和他阴阳相遇,我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温暖和思念。

再回望下他当年住过的小屋,早已给小永盖起了新房。再回望一下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回不去的地方叫做远方,同一片星空下,同一片土地上,从门后走出来的再也不会有五爷了,除了梦里。唯有这夜风,吹得铁门呜呜作响,一直吹到今时今地,吹得路灯透着惨白的光。

你听,他当年讲过的故事。五爷说解放前家法很严,他的小叔因为犯错,就被族人栽了地界子(活埋了),至于原因,他只说犯错了,详细的他三缄其口。

我听着他的故事长大。听五爷说,天上的星星一闪,地上便少一个人,那时候我多么希望那颗属于五爷的星,永远不要闪,这只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岁月的洗礼下,他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转眼已不见了勤劳的身影。天空的蓝,蓝天的星,星边的月,月下的人,当年听故事的人已到中年,当年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里的人。辛苦了一辈子,他就永远地守候在这片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像太阳一样守护着曾经守护的庄稼,照亮后辈们回家的路。

这风裹挟着几十年前的回忆,像一束光,照进我童年的世界。五爷,您走了,河堤上的苇子也跟着您走了,种上了别的庄稼。还有当年您塞进我手里酸酸甜甜的苹果,至今常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一直甜了几十年。您陪我一程,我念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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